第3章 初识
- 白发谪仙,化作侯府千金守护灵
- 轻梦如夙
- 5352字
- 2025-06-01 22:20:14
苏清晴被安置在自己清冷的闺房“听雪轩”。
这处院落位于侯府最僻静的西北角,独立于主宅的喧嚣之外。
几竿修竹掩映着青瓦白墙,院内一株老梅,冬日里暗香浮动,此刻却只有几丛耐寒的兰草点缀着青石小径。
恰好季节,轩如其名,冬日雪落时,檐下冰棱垂挂,雪压竹枝的簌簌声清晰可闻,别有一番孤高清寂。
轩内陈设简朴雅致,一架书,一张琴,一席榻,唯一的暖色是窗边小几上常年供着的一支白瓷瓶,插着应季的素净花枝——这是她早逝的母亲唯一留下的、未被继母柳氏染指的清净地。
此时听雪轩内室的炭火烧得极旺,噼啪作响,却驱不散苏清晴骨缝里渗出的寒意。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冰湖里捞出来,又被塞进了一个名为躯壳的沉重容器。
她是在一阵剧烈的呛咳和刺入骨髓的冰冷酸痛中挣扎着睁开眼的。
视线模糊,帐顶熟悉的青纱帐幔如水波般晃动。
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浑身像被沉重的石碾反复碾过,没有一处不叫嚣着酸软无力。厚重的锦被裹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寒意仿佛是从骨头缝里、从五脏六腑深处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咳…咳咳…”又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着肺腑,让她蜷缩起来。
“小姐!小姐您醒了?!老天保佑!您可算醒了!”带着浓重哭腔的惊呼在耳边炸开。苏清晴费力地偏过头,对上绿怡那双红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小丫鬟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此刻又是笑又是哭,手忙脚乱地拧了温热的棉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和鬓角的湿发。
“您吓死奴婢了!真的吓死了!”绿怡一边擦,眼泪又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昨儿个在冰湖边找到您…您浑身都冻僵了,嘴唇乌紫…怎么叫都叫不醒…侯爷…侯爷是震怒了,下令彻查呢…可那起子黑心肝的!”她突然激动起来,带着愤恨压低声音,“柳姨娘!还有二小姐!她们…她们竟敢在老爷面前说什么‘邪祟作怪’!说什么‘晦气冲天’!呸!分明是她们害了您!小姐您明明是被推下去的!她们就是见不得您好!”
邪祟…晦气…苏清晴混沌的脑子捕捉到这几个刺耳的字眼,心口一阵发闷。她下意识地抬手抚向腰间,指尖触到一块温润的硬物。是那枚玉佩。
她艰难地将玉佩拿到眼前。羊脂白玉温润依旧,那道昨日还清晰狰狞的裂痕,此刻竟似乎淡去了些许,边缘变得柔和。更奇异的是,玉佩本身正散发着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意,丝丝缕缕,如同涓涓细流,透过冰凉的指尖,缓缓渗入她冻僵的四肢百骸,奇异地压制着体内翻腾的酷寒。
冰湖中那惊鸿一瞥的白发倒影,水中渡气的虚幻触感…不是梦!
“绿怡…”苏清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气若游丝,“你先…下去歇会儿…我…想静静…”
绿怡虽担忧,但看着小姐疲惫至极的模样,还是红着眼眶应了,一步三回头地退到外间,终究是累极,伏在小几上很快沉沉睡去。
内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苏清晴自己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烛火在纱罩里跳跃,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冰层下濒死的窒息感交织着涌上心头,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攥紧了手中那枚温热的玉佩,仿佛它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目光茫然地投向虚空,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带着难以置信的脆弱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你吗?冰湖里的…神明大人?我真的…还活着?”
话音在寂静的空气里飘散,带着无尽的迷茫。
“是我。”
一个清冷、温和,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毫无预兆地在她床边响起。
苏清晴浑身一颤,猛地侧过头!
只见床边那片被烛光与阴影分割的光影交界处,空气如同水波般漾开涟漪。一道身影由淡转浓,由虚化实——尽管那“实”依旧带着一种透明的、非人间的质感。银白色的长发如同凝结的月光,柔顺地垂落,发梢逸散着点点细碎晶莹的冰晶碎屑,无声地飘落、消融。一张属于十六七岁少年的面孔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俊美得如同冰雪雕琢,肤色是魂体特有的、近乎透明的冷白。最深邃的是那双眼睛,墨蓝如暗夜深海,此刻正沉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注视着她。
他微微颔首,姿态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苏小姐,感觉如何?”
神明!真的是他!
苏清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忘记了呼吸。尽管心中早有猜测,但亲眼目睹这超脱凡俗的存在,那份震撼直击灵魂深处。她几乎是本能地挣扎着想撑起身子行礼,表达这滔天的感激与敬畏。
然而,一股无形的、带着沁人凉意的力量轻轻按在她的肩头,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回了柔软的枕上。
“不必多礼。”刘愈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寒气入体,经脉受损,需静卧休养,不可妄动。”
肩头那无法触碰却真实存在的凉意,和他话语中不容置疑的关切,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苏清晴紧绷的心弦。劫后余生的脆弱,深宅倾轧的委屈,以及眼前这堪称神迹的获救,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
“多谢…多谢神明大人救命之恩!”她哽咽着,声音破碎而真挚,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感激,“清晴…清晴无以为报!”在她此刻的认知里,他就是降临凡尘,将她从死亡深渊拉回的神祇。
刘愈闻言,那墨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虚幻的身影在床边不远处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放松却依旧保持着无形的距离感。
“我非神明,”他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丝坦然的澄清,甚至有一点点自嘲的意味,“只是一个因缘际会,魂魄离体,被困于此方世界的异世游魂罢了。”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自己的名字:“我叫刘愈。”
异世?游魂?苏清晴含泪的眼中充满了惊愕与茫然。
刘愈迎着她探寻的目光,语气坦诚:“我来自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因一场意外,魂魄离体,漂泊至此。昨日冰湖之下,是你濒死之际强烈的求生之念,与你手中这枚特殊的玉佩产生了共鸣,才将我的魂体牵引过去,得以现身。”他略过了自己殉职的惨烈,只道是意外。“救你,于我而言,是本能驱使,亦是机缘巧合。所以,不必言谢,更不必视我为高高在上的神明。”他再次强调,目光清澈坦荡。
本能…机缘…苏清晴咀嚼着这两个词。眼前的“游魂”,银发冰晶,气质空灵,非人感十足。可他的话语,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诚和平和,甚至还有一种阅尽世事的沉稳与包容。那份因“神明”身份而产生的巨大敬畏和距离感,在他平和坦诚的叙述中,奇异地消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生的安全感,以及对这个“异世游魂”强烈的好奇。
“另一个世界…”苏清晴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探索的意味,“是怎样的?”
刘愈墨蓝的眼底掠过一丝遥远的怀念,声音也柔和了些许:“那里…有不需要马匹、钢铁铸造、会自己奔跑如飞的‘铁房子’(汽车);有巨大的‘铁鸟’,能载着数百人翱翔于云端之上(飞机);有能相隔万里瞬息传音的‘小盒子’(手机);那里人人皆可平等地读书习文,女子亦可如男子般求学、行医、为官,施展抱负…”他描述着那个光怪陆离又充满生机的现代世界,语中带有说不尽的意味。
苏清晴听得入了神,琥珀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仿佛有星子在其中闪烁。那是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瑰丽世界!而眼前这个“游魂”,竟来自那样神奇的地方。她心中的好奇几乎压过了身体的虚弱。
“而我这里…”她微微苦笑,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母亲早逝,父亲…视我如无物。继母柳氏与庶妹苏婉柔,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侯府深宅,步步惊心,无处不是陷阱。昨日冰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绝非意外,水下有铁链锁网,更有刺鼻的硫磺粉末!”
听到“铁链锁网”、“硫磺粉末”,刘愈那沉静如古井的墨蓝眼眸骤然一凝,锐利如出鞘寒刃的光芒一闪而逝!那份属于守护者的凛然正气和责任感,无需刻意,便已自然流露,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强大压迫感。他沉声道:“果然是人祸。”
窗外的天色在两人低语中渐渐透出灰白。烛火的光芒被晨曦稀释。苏清晴看着眼前这个非人却充满了人性温暖与力量的“游魂”。他救她于濒死,坦诚相告来历,耐心倾听她的困境,更在她提及危险时流露出如此鲜明的守护姿态。
一种奇异的、混杂着依赖、信任和难以言喻亲近感的情愫,在她心间悄然滋生。她苍白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刘…愈?”她轻轻唤出他的名字,带着一丝试探性的确认和不易察觉的亲昵改变,“那我以后…唤你刘愈可好?”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神明大人”。
刘愈看着她,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信任和交付,他微微颔首,唇角似乎极淡地弯了一下:“自然。”
得到肯定的回应,苏清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望着他墨蓝的眼眸,声音虽轻,却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刘愈,我知你非凡俗,此地或许也非你久留之所。但…”她攥紧了被角,指节微微发白,“此间危机四伏,杀机暗藏。我…需要你。请你暂留听雪轩,可好?”这是她抛开了敬畏,以平等的姿态,向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发出的请求和托付。
刘愈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却倔强的小脸上,看着她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信任和隐含的脆弱。那双墨蓝的眼底深处,仿佛有石子投入深潭,泛起了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他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许下一个庄重的誓言:
“好。在你安全之前,我在此处。”
晨光彻底驱散了听雪轩的黑暗,也似乎驱散了一些苏清晴体内的寒意。绿怡端来了清粥小菜,小心翼翼地服侍她用了些。虽然依旧虚弱,但玉佩持续的暖意和刘愈的存在,让她精神好了不少。
午后,听雪轩的宁静被刻意放重的脚步声打破。柳姨娘一身簇新的玫红锦缎袄裙,腕上那只嵌着幽蓝石头的赤金镯子格外醒目,脸上堆着无懈可击的关切笑容,亲自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气味浓烈的汤药。
“晴姐儿醒了?真是菩萨保佑!”柳姨娘声音亲热,眼神却锐利如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内室的每一个角落,腕间的镯子在光线折射下偶尔闪过一丝幽光。“姨娘这心啊,一直悬着!这不,特意让人熬了这碗‘驱寒固本汤’,里头加了咱们府里祖传的秘方,最能拔除寒气,固本培元!快,趁热喝了,姨娘看着你喝下去才放心!”她说着,便将那碗气味刺鼻的药递到苏清晴面前,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
隐在屏风旁光线暗淡处的刘愈,魂体在那碗药靠近时,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带着阳煞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远超正常驱寒药材该有的辛烈!他立刻凝神,低沉的声音直接传入苏清晴耳中:“小心!汤气有异!辛烈刺鼻远超常理,隐有雄黄燥气!绝非良药,恐是毒计!”
苏清晴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甚至更加苍白了几分。就在柳姨娘的手即将把药碗塞到她唇边时,她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
“咳!咳咳咳…呕…”她像是咳得撕心裂肺,手臂“虚弱”地、不受控制地猛地一挥!
“哐当——!”
药碗被打翻,滚烫的、颜色深褐的药汁瞬间泼洒出来,溅湿了柳姨娘华贵的裙摆,更泼洒在光洁的青砖地面上!
“哎哟!”柳姨娘被烫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看着自己污损的裙子,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和恼怒。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泼洒在地的药汁,竟然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淡淡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焦黄色痕迹!
“姨娘恕罪!”苏清晴抢在柳姨娘发作前,抬起泪光盈盈、惊惶无比的脸,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和恰到好处的“虚弱”,“清晴…清晴手软无力,实在端不住…只是…”她皱着秀气的鼻子,一脸难受地指着地上的药渍,“这药味怎地如此冲烈?闻着便觉心口发闷,喘不上气…莫不是煎药的下人没弄懂方子,火候太过猛了?还是…”她怯生生地看向柳姨娘,眼神无辜又带着一丝疑虑,“…这药方子本就不适合我这刚刚受了冰寒的身子骨?姨娘,清晴好怕…”她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了“下人疏忽”或“药方本身的问题”,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这药,有问题!
柳姨娘看着地上那明显的、带着腐蚀性的药渍痕迹,再看看苏清晴那张“无辜”又“惊恐”的小脸,脸色变了又变。她精心准备的“驱寒汤”,里面确实加了过量的雄黄和几味燥烈伤身的药材!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加重苏清晴的寒症,让她缠绵病榻甚至一命呜呼,再扣个“寒气攻心”的帽子,却没料到被这丫头如此机敏地当众掀开了一角!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惊疑,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晴姐儿莫怕,许是…许是那些蠢笨的下人没掌握好火候,药性煎得太过猛烈了些。回头姨娘定好好责罚她们!吓着你了,真是…你好生歇着,姨娘这就让人重新熬过,用最温和的方子!”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慈母面孔,匆匆转身离去,背影都带着一股阴鸷的怒气。
人一走,内室紧绷的气氛才稍稍松懈。苏清晴长长舒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下意识地看向刘愈所在的方向。
空气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反应很快。”
苏清晴轻轻摇头,低声道:“若非你提醒,我…”后果不堪设想。她握紧了手中温热的玉佩,眼神凝重如冰,“她不会罢休的。你方才说…雄黄?那东西对你…”
“有碍。”刘愈的声音带着肯定,“那镯子也古怪,隐有磁力波动。”他的感知极其敏锐。
苏清晴的心沉了沉,柳姨娘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阴毒也更直接。她看向那扇绘着寒山古寺的紫檀木屏风,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厚重而沉静。
“兵来将挡,”她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的告诫,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们…小心便是。”
“嗯。”刘愈的回应简单而沉稳。屏风阴影处的空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守护承诺。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共同经历了这场无声的暗算后,悄然在两人之间滋生。他们面对的,是深宅的毒蛇,和一个对魂体充满恶意的未知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