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筑基中期

“砰!”卢堪一掌重重拍在堆满账册的桌案上,震得墨汁飞溅,“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这丰泰商行、库里南,还有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蠹虫,真当我大宋漕运是他们家开的私库不成?!”

他须发皆张,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陈大人呢?陈大人何在?!这等铁证如山,必须立刻呈报!”

他豁然起身,就要冲出门去寻陈琢。脚步刚迈出二堂门槛,便与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卢东家?”陈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沙哑。

“大人!您这是?”卢堪满腔的怒火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浇熄了大半,惊骇地看向陈琢身后的周德庸。周德庸也是面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显然惊魂未定。

“无妨,小伤。”陈琢摆摆手,目光扫过二堂内同样被惊动、纷纷起身望过来的船行账房和县衙书吏,最后落在卢堪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卢东家如此急切,可是账目有了眉目?”

“大人!岂止是眉目!简直是触目惊心!这丰泰商行与八真庙、库里南沆瀣一气,借我平安船行的漕船,行那瞒天过海、鲸吞盐课的无耻勾当!”

他一把抓起那本漕运单副本和户房的盐课征收册,快步走到陈琢面前,手指重重戳在账页上:“大人请看,去年七月,丙字七号漕船,实载松江府仓浙盐九万六千斤,运往杭州!可杭州盐课司报备入库的,只有八万一千斤!平白损耗了一万五千斤!”

他又翻开一页,“去年十月,丁字三号船,实载十五万斤浙盐去嘉兴,入库竟只有十三万两千斤!又是近两万斤不翼而飞!这还只是我船行有据可查的两船!

这其中的损耗之巨,远超朝廷规制百倍不止!这哪能称作损耗?分明是明抢!诸如此般事项,还有许多,大人...大可一桩一桩翻看。”

陈琢静静地听着,胸中翻涌的气血被一股冰冷的怒意强行压下。他推开胡石的搀扶,踉跄一步上前,拿起账册细细翻看起来。

“好!好!好!好一个瞒天过海。”陈琢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目光转向一旁的老书吏,“我方才看账册上还有减免商税一项,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这减免商税是那库里南以八真庙护佑昆山,泽被乡里作由为昆山十八家粮行、布庄、当铺联名请免的。其...数额高达七万三千两纹银。”

“七万三千两?!”陈琢大骇,倒吸了口凉气,“我昆山三年所收商税也不过三万五千余两纹银,为何库里南能给这几家商铺免去如此之多商税?此等倒反天罡,颠倒乾坤之事前任王知县又是怎么同意的?你且细细说与我听。”

“回大人的话。”那老吏颤颤巍巍拱手道:“说是免予的商税,但其实这里面更多免去的是土地税。那十八家商铺老板借着还愿的由头将自己名下绝大多数的田产和铺面悉数都捐给了八真庙,还强占了城西王、李、张三家良田八百余亩,尽数充作庙产。

这八真庙乃是朝廷亲自敕封的水部正神道场,是而其庙产百中税一,这一来二去之下,明面上的进账少了,他们减免的商税便多了去。”

“百中税一?好一个百中税一,那被强占田地的王、李、张三家就这般认了?未曾有过上诉?”

“大人说笑,这可是八百亩良田啊,他们三家怎会就这般认了,只不过...他们几次将状子递到户房以后,都被前任王大人给压了下去。”

“哼,王知县,不过是个早早就被喂饱的蠹虫罢了,他给压下去那倒也是正常。”陈琢猛地合上账册,朗声道:“当务之急是要要尽快将这三家人找来。

这王、李、张三家,便是那八真庙强占民田、勾结官商、以庙产之名行逃税之实的活证人!他们身上更有可能牵出前任王知县死亡的真相,周主簿!”

“下官在!”周德庸连忙躬身。

“你即刻持我签押,带两名可靠衙役,分头去寻王、李、张三家户主!务必隐秘,告知他们,本官已知晓其冤屈,请他们速来县衙二堂作证!记住,要快,更要悄无声息,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下官明白。”周德庸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接过签押文书,立刻点了两名平日素来老实的衙役,匆匆离去。

陈琢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目光转向卢堪和那两位船行账房,“卢东家,二位先生,盐引损耗账目清晰,此乃铁证!烦请二位继续深挖,将所有涉及丰泰商行、库里南、八真庙的异常漕运记录、商税减免条目,一一标注,形成条陈。

特别是那些巨额损耗盐引的最终去向,务必找出蛛丝马迹。哪怕只有一丝线索,或许也能成为此案的关键突破口。”

“大人放心便是。我卢堪定将这群蠹虫扒皮抽筋的勾当给掀个干干净净。”

陈琢微微颔首,又看向户房那位老书吏:“老丈,烦请你带户房人手,仔细梳理库里南及关联商户近三年所有田产、铺面交易变更记录,尤其是划归八真庙名下的部分。

找出其中所有可能不合规、强买强卖、巧立名目的证据!每一笔交易的时间、经手人、地契文书编号,都要核查清楚!本官就不信了,这百中税一的生意,他们就能把屁股给擦得如此干净,一丝一毫破绽都不留下。”

“卑职遵命。”那老书吏闻言神情一肃,即刻带着户房的人行动了起来。

“诸位!”陈琢环视二堂四周高声道:“卢东家,两位先生,户房诸位书吏,今日之功,陈某铭记!然此案尚未终结!这些账册,务必誊抄副本,原本即刻封存!所有参与核账之人,自此刻起,不得离开二堂半步!饮食起居,皆由胡石兄弟负责,直至此案水落石出!”

“胡石!”

“属下在!”

“即刻封锁二堂,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保护好所有账册及核账之人!”

“得令!”

安排完这一切,陈琢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被一直守在旁边的胡铜一把扶住。

“大人!您必须马上调息。”胡铜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亲眼目睹了厢房内那凶险万分的搏命一幕,深知陈琢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股意志在支撑。

“不...不急。”陈琢摆了摆手道:“你立刻草拟两份文书,其一,以昆山知县名义,行文圣上,详述今日董嗣昌带兵于八真庙前拦我、意图构陷本官、阻挠办案之经过。

要点明其行为之恶劣,直指其幕后另有人所指使,措辞要激烈些,将胡大帅斥退董嗣昌之事,也原原本本写入!此文书,用六百里加急送出!

其二,以本官私人名义,写一封密信,连同此间情况,火速送往汴京,呈交杨泗,杨大学士亲启。请大学士务必在朝中为我等发声,震慑宵小。此信,由你亲自护送,万不可出了岔子去!”

“是!”胡铜也知事态紧急,立刻走到一旁书案前,铺纸研墨,奋笔疾书,说来也有趣,这胡铜虽是个行伍中人,可却写的一手极漂亮的小楷。

只见那胡铜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两份文书一气呵成,陈琢接过端详了片刻,便加盖上了印章。

“大人,文书以成,属下即刻动身!”胡铜抱拳道。

陈琢面色惨白如纸,额角冷汗涔涔,全靠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他强撑着点头,“好,速去…务必亲手交到杨学士手中...一路当心。”

“大人放心!”胡铜不再多言,深深看了陈琢一眼,又扫过二堂内忙碌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胡石身上,“石头哥,护好大人!等我回来!”

言罢,转身大步流星冲出二堂,翻身上马,马蹄声如疾雷般消失在昆山县衙外。

胡铜刚走,陈琢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险些栽倒。胡石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急声道:“大人!您必须立刻调息疗伤!”

陈琢也知道自己撑到了极限。识海中那股庞大的信息流虽然暂时沉寂,但神魂的剧痛和枯竭感如同跗骨之蛆,丹田气海更是空空如也,经脉灼痛难忍。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对胡石道:“扶我去后堂偏厅罢。”

“是!”胡石应道,小心地搀扶着陈琢,走向二堂侧后方一间僻静的偏厅。

偏厅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榻、一几、两椅。胡石扶着陈琢在榻上盘膝坐好,自己则如同一尊铁塔般立于门外,手按刀柄,气息沉凝,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

陈琢闭上双眼,努力摒弃杂念。他尝试着运转洛书决,然而灵力甫一流转,经脉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丹田如同干涸的枯井,不仅无法凝聚新的灵力,反而牵动了内腑伤势,喉头又是一甜。

“不行,这伤伤在了根子上,强行运功只会伤上加伤。”陈琢双眼猛地睁开,立刻停止运转洛书决。

他想起识海中那道神秘的声音和涌入的信息,心中念头急转:“此前我为丙字堂三号时便可用功推演事物,如今我为丙字堂二号序列,功的作用是否有所变化?比如说,这功能否助我恢复状态?”

只见陈琢再度闭眼,意识沉入东华梨园中。

“我可否用功来疗伤?”陈琢在心中默念。

念头方起,一道温和却蕴含着奇异生机的暖流凭空而生,并非来自外界天地灵气,而是直接自识海深处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撕裂般的经脉灼痛竟如冰雪遇阳般消融,丹田开始重新凝聚一丝丝精纯的灵力。更让陈琢惊喜的是,神魂中那股剧痛也在快速减轻。

这功所化的能量,竟能直接修复肉身损伤、滋养神魂、补充灵力!其效果远超寻常丹药不说,还无比契合他所修洛书决的调性,吸收起来毫无滞碍。

陈琢不敢怠慢,立刻收敛心神,全力引导这股暖流在周身流转,一个大周天过去,那由功转换的暖流已悄然完成了对肉身与神魂的初步修复。然而,变化并未停止!

那股精纯的生机暖流在修复完成后,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找到了新的归宿,猛地向着丹田气海的核心灵台涌去。

轰——!

一股远比之前炼化怨毒时更加庞大、却无比温和的灵力洪流在陈琢体内骤然爆发!那股生机暖流此刻被彻底激发,如同开闸的洪峰,汹涌澎湃地冲刷着他全身的经脉!

“这是...”陈琢心中剧震。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刚刚稳固下来的筑基初期境界壁垒,在这股纯粹而浩瀚的力量冲击下,竟如同春日融雪般无声消融!

经脉在洪流冲刷下被强行拓宽,原本细若涓流的灵力瞬间变得奔腾如河!丹田气海中央,那枚冰壶秋月道基原本淡蓝的色泽此刻已经转为深邃的靛青,其核心处,一点更加凝练、仿佛蕴含着星辰轨迹的微光悄然点亮!

筑基中期!

水到渠成,毫无阻滞!

识海深处,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归元守性,耗功八百。”

“耗功八百么...”陈琢缓缓睁开双眼,感受了下自身变化,肉身原本的虚弱感此时一扫而空,经脉中奔腾着远超之前的强大灵力,神识更是清明无比。

方圆数十丈内的细微动静——二堂内算盘珠的噼啪声、书吏们压抑的呼吸、远处白景行微弱的鼾声、乃至衙门外更夫走过的脚步声都清晰地映照在识海之中。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骚动出现在了陈琢的神识中。

“大人!大人不好了!”周德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县衙里来,他衣衫染尘,帽子歪斜,脸上带着惊惧之色,身后跟着的两名衙役更是面无人色。

“周主簿?这是出了何事,那王、李、张三家的人呢?”陈琢心中一沉,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