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理想

积了灰的风扇挂在天花板,“吱呀呀”地转动,吹到身上好痛。

夏蓉垂肩的高马尾被吹拂了,青丝微微缠动。

程默等了十几秒。

夏蓉也没有说话,木桩似的杵在他身前挡路。

“没事,我去找老师了。”程默说。

“嗯。”

程默没走两步,夏蓉又跟上来。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一瞬间也没有停留,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说:“我不喜欢你,你不要想什么有的没的,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除了奇怪,程默没有其他的感觉。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就是这样奇怪。

程默不想和她纠缠下去,跨步绕过她,拿着纸笔走到数学老师杨胜红身边。

杨胜红把刚给夏蓉写的题拿给程默看,顺便把答案发给程默,让他研究。

在杨胜红看来,程默自己能懂,不用他讲。

程默领了题回去,看了两分钟就懂了。高中数学那些看似突变等的解题思路,都有迹可循。

高中数学不是数学,不过就是算数而已。

数学,是用严谨,简练的语言,依托逻辑去刻画定义、定理、性质,描述世界的本质。

能靠计算解决的问题,不算问题。

程默把稿纸放好,撑着头,垂眸沉思,思考证了13年的问题。

全神贯注思考的感觉很美妙,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孤身一人攀登雪山,与世界对话。

放学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

思考的泡泡被戳破,声音如潮水涌来。

程默把物理教材都装进书包,单肩背着,出了教室。

他从教室前门出去,会经过夏蓉的课桌;从教室后门出去,会经过邢露的课桌。

走后门比较近。

程默走过邢露的课桌,在她眼前闪过。

邢露很想和他说话。

但她低下头假装找课本,没有和他说话。

出校,会经过长长的斜坡,斜坡边种着十七八岁的桃花树。翠绿枝桠处,桃花浅粉深红,似匀深浅妆。

程默走过树下,漫天花雨飘落,清甜的桃花香扑面而来。

花瓣盘旋在身边,风灌满了少年敞开的校服。

好巧,不是好巧。

邢露从程默身旁走过。一瓣浅红的桃花落在他肩上。他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程默,明天你也要给我讲数学。”

“好。”

邢露转身,与他目光交汇,披散着的长发飘动,笑着说:“再见。”

“拜拜。”

听见他说“拜拜”的那刻,邢露垂下眼帘。她还是笑着,微笑着,跑掉了,在飞舞的花瓣中,离他越来越远。

心,让她控制不住想和他说话。

自尊,不允许她想当一个坏人。

她告诉自己“要祝福程默和夏蓉百年好合,他们应该幸福美好”。

程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闪过一个念头。

邢露把头发散下来更漂亮。

斜坡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教学楼的灯一盏又一盏的熄灭了,广播也休息了,路灯都灭了。

可是,黑夜,月亮依旧亮,桃花依旧开。

17年前的月亮和桃花,和17年后的一样。

……

程默家离七中很远,他要坐公交回家。

这个点,车上的除了学生,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棒棒,和一个睡着了的中年男人,以及抽着烟的司机。

每个人都坐得很远,像散落的纸片。

一下车,就看到摆到公交车站边的露天烧烤店,有好多人。

“幺儿!”

听见熟悉的喊声,程默的目光穿过好多人,看到了坐在红色塑料灯上的老妈,看到老爸把摆满烤串的铁盘放到黄漆折叠桌上。

37岁的,穿着黑色长裙,纹了眉的余红梅怕儿子没看到,又喊了一声。

“聋了咩,嘞块儿,过来,幺儿!”

40岁的光头程勇给老婆递了串烤苕皮,道:“他听得到,这么大声伤喉咙。”朝儿子招手,说:“想过来吃就过来,给你再点点儿,不想吃就自己回家。”

程默看着老爸身上穿着经典白汗衫,蓝裤衩,和烂底黑拖鞋,亲切又怀念。

老爸几十年在家都在这一套,穿得烂得不能再穿了,才买新的,劝也不听。

程勇节俭惯了,改不了。

作为家里第一代大学生。程勇在川渝偏远小山村长大,17岁保送到重山市读大学。

本科毕业,就进了银行。

娶了重山市区本地人美女,幼儿园老师余红梅做老婆。只有程默一个儿子。

程默读博前,问过家里的意见。

当时,有公司给他开50万一年,导师和他说“这个猜想,或许,你能证出来”。

钱不是这么好放下的。

选做纯理论真会清贫一生,大概率一生无所成,一生岌岌无名。

而且,人活着,不只是为了自己。

为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是他的义务,他放不下。

在程默放弃读博前,老爸穿着破烂的白衬衫,蓝裤衩,烂底黑拖鞋和他谈了一夜,劝他读博。

“现在的物质条件和从前不同,你没必要这么着急思考赚钱的事。”

“幺儿,你老汉是没有办法,我当年是没有钱读,才出来。”

“如果,我的儿子因为钱而放弃理想,我几十年白干了!”

没有来自家庭的经济期望,程默毕业后选择继续从事纯理论研究。

假如家里需要钱,程默一定会放弃做数学。

热闹的烧烤摊,麻辣鲜香肆意,程勇吃着肉串被辣的一脑门汗,叉开腿坐着,嚼着小时候过年都吃不上的肉,咧开嘴笑着,像地里裸露出来的一截钢筋,谁也不知道在地里埋了多深。

程默坐到父亲身边,拿了串苕皮吃。

苕皮是包着酸萝卜丁和葱花烤的,辣椒粉和花椒粉均匀地洒满了每一个角落。

一口下去,麻辣酸香,极为开胃。

时而,再喝两口冰啤酒解腻,清凉,还解辣,相当安逸。

吃烧烤的时候,程勇不怎么说话,余红梅和程默聊再点什么吃,明天吃什么的话,时光平静而悠闲地过去。

程默家,丝毫感觉不到高考迫近的压力。

程默自小都是第一名,直到高中遇见了夏蓉,当了万年老二。父母对他考名校,没有任何担心,没有管过他学习。

父母很重视培养他的才艺。

小时候,程默被逼着上了一堆兴趣班。绘画、书法、歌舞、武术、围棋等。

有的兴趣班老师管得不严,他就逃课跑去网吧打“魔兽争霸”和“梦幻西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