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西南,风起云涌。
一道猩红色的血烟,自密林深处腾起,在天际翻卷如潮。远远望去,山峦间仿佛有万鬼哀嚎,地面震颤不止。那并非天象,而是妖族发动大军的征兆。
三日前,灵州以南烽火台传来警讯,一夜之间失去联络。昨日,边境小镇连陷三地。今晨,妖军已逼至灵州三十里外。
李玄仙披甲临阵,神色冷峻,策马上城楼,身后为神策司直属小队与灵州残军。她目光扫过全城,低声道:“来的是蛮宵。”
旁人闻言皆变色。
蛮宵,妖族真丹之境的头目,乃妖王之子,手段狠辣,修血咒之术,可借献祭生灵召唤“血尸军”。他少年时便于人族腹地劫掠,曾与李玄仙有过一场生死搏杀。此次重现,显然来者不善。
“蛮宵已下三日攻城之局,”李玄仙神色不动,淡然吩咐道,“西门由神策司统领齐元守备,南门与东门交由灵州本军,我自坐镇中枢。”
“北关,”她目光一转,落向身旁披甲之人,“交给你,何衍。”
何衍身披重甲,手执长枪,冷风拂过衣袍猎猎作响。他神情沉稳,目光坚毅地迎向李玄仙。
“是。”
北关地势最为险要,也是守军最少的一段,连日来多有叛兵出逃。但正因此,李玄仙才将其交予何衍——那名七百兵中唯一幸存的男人,那个即使身负重伤、被弃于死地,也要一人从尸堆中爬出的兵。
他有“不弃兵”的名声,有以血肉之躯逆转战局的战史。在这个混乱的时局中,他便是一杆大旗。
消息传出,不少旧部纷纷归来。他们身负伤痕,衣甲残破,却默然聚至北关,站在那曾与他们并肩搏杀的何衍身后。
“他在,我们便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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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关城楼上,何衍缓缓登高,一步一印,踏在坚硬石阶上。破晓之光洒下,映出他铁甲之中冷峻的面庞。
他站定,长枪横于身前,如山岳如烈风。
下方新兵数十,老兵不足百,皆目光炽热望着他。何衍静默片刻,忽而开口:
“昔日城南之战,我等七百人只余我一人归来。”
“不是我命硬,是我不甘。”
“弟兄死得其所,那些抛弃我们的狗官却安然在后。今日,我不会让这事重演。”
“北关由我守。”
他忽地高举长枪,枪尖直指苍天,暴风席卷披风翻飞:“若妖族踏前一步,我等便斩其万步!”
众兵齐声应诺,声震关楼,连远处李玄仙听闻都轻轻点头。
黄昏降临,妖气渐盛。西南方向赤光升腾,宛若血日临世。一道道披着黑铁战甲的妖兵,自林间列队而出,刀剑锋寒,煞气逼人。
而最前一列,却并非活物。
那是一群血肉模糊的“血尸”,曾是人族战俘,被血咒所控,如行尸走肉般挥舞兵刃,冲锋陷阵。
它们无惧疼痛,无畏死亡,且每被砍死一人,血雾便凝于空中,化作符纹加强后续血尸。
“这便是血尸军……”李玄仙低声道,眼中露出凝重。
“蛮宵这次,摆明了要强攻。”她掏出传音符篆,低声道:“传我军令,三日内严守各门,无论生死,不得后退半步。”
“我会亲自斩下蛮宵头颅。”
夜深风烈,北关之上,战鼓未鸣。
何衍立于高台,望着下方如潮妖兵,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清明。他知这场仗是生死劫,是命运的又一次试炼。
他手中长枪并不华丽,却染过无数战血。如今随着他步入玄道,其气势亦逐步沉凝——每一击,不再仅靠肉体之力,而以气贯枪,枪随心动,寒芒寸寸。
他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回荡的,不是鼓噪杀声,而是李玄仙曾问过的一句话:
“你为什么坚持,不是为国,也不是为道义。那你为何而战?”
何衍脑海一震,想起一幕幕同袍惨死、一条条尸体躺在血泊中。
“我只是不愿有人死得不明不白。”
“我不甘让那些应当活着的人死去,却让那些该死的苟延残喘。”
风雪之夜,他心火不灭。
这一刻,城楼上的兵士看着何衍,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可撼动的背影——北关枪侯。
他不再只是一个士兵,他是灵州最后的守望。
三日之战,即将揭幕。
风起北关,血月高悬。
夜色刚深,第一波妖族攻城如期而至。城外百鬼夜行,血尸军踏着死寂大地,沉默而凶猛地逼近北关。
他们不是活人,不会怒吼也不懂畏惧,唯一的目的便是摧毁眼前一切。重重咒纹在其血肉上闪烁,诡异的猩红如火般流转。
“来得比预想的还快。”何衍站在城楼,冷眼望去,握枪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目光所及,血尸已列成四阵,其后还有真正的妖兵、数十精英战将、两名玄道修为的大妖。战鼓未响,杀机已至。
“传我军令!”何衍回身沉声道,“开城门,诱敌深入!”
副将一惊:“大人,血尸军不惧陷阵,开门只怕……”
“只怕兵无战意。”何衍平静地打断他,“与其让他们在墙头慌乱防守,不如放手一战。”
“我亲自带三百死士杀出,为这城,为这些人,为人族的血不再白流。”
他话音落下,死士营中三百人齐齐出列。这些人多为旧部,皆曾在尸山血海中生还,他们的眼神如刀锋般锋利。
有人低声问:“还是那句老话?”
何衍微微一笑,点头。
下一瞬,全体齐声吼道:“不让兄弟白死!”
城门缓缓开启,北关三百死士如一道利刃般破空杀出。
血尸军如洪水般扑来,接触刹那,便是死战!
何衍一马当先,长枪横扫,力破万钧,一击便将三具血尸轰碎于地。枪罡席卷,四周妖尸皆倒,血肉崩飞。
但他知道,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
远处,两名玄道大妖扑来,皆为妖族战将,一者生三目,掌有妖雷,一者蛇首人身,擅毒雾迷心。
面对如此强敌,何衍无惧,迎敌直上!
“来得好!”
他枪势突变,从方才的横扫千军转为灵动如蛇,每一枪皆封死敌招,以快制快。雷电轰体,他硬生生以身抗下,体表灵光激荡,气血狂涌。
“杀——!”
他逆风而上,战至癫狂。筋骨破碎,血流不止,玄道之力催动极限,却依旧一枪接一枪地刺出!
众兵望之,只觉那一杆枪仿佛刺破夜色,斩断恐惧!
最终,他一人枪挑三妖,将两大妖将和一头血尸统领斩于乱军之中,踏尸破阵,硬生生杀出血路!
城头上,副将望着下方何衍浴血奋战,喃喃低语:“真他娘的……是铁打的!”
此时,一道剑光自天边疾掠而来,寒芒如匹练,长空乍亮!
那是李玄仙,白衣御剑,杀入战阵如游龙飞凤,剑光斩断妖雾,一剑一敌,出手无半分留情。
“撤!”她踏剑而落,稳稳落在何衍身侧,横剑当胸,“何衍,你再不退,我就动手拉你走了。”
何衍喘息如牛,周身是血,抬眼见她目光清冷中夹着一丝怒意,不禁轻笑:“我还能再杀几个。”
“杀够了。”李玄仙皱眉,一挥袖催动符阵,风雷升腾,将他强行卷回关内。
“你若死了,这北关可就真没了。”
战场短暂收兵,妖族暂退。
夜风席卷,城头遍布尸体,热血尚未冷却。北关三百死士,仅余百人,皆负伤,然无一人退却。
何衍立于血泊之中,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沉默。
他望着那些战死的兄弟,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心中默念。他知道,他们本不该死。
可这世道,若他不拼,他们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不会被留下。
“我们不是草芥。”
“不是血可以随便撒的兵。”
次日清晨,北关之战传遍全城。
百姓自发来到北关脚下,用米、酒、糕点拜祭死士,焚香祈愿。他们望着那身穿破甲仍未更换的何衍,群起高呼:
“北关枪侯!”
“北关枪侯!”
这个称号,最初只是市井流传,但很快便传遍了灵州。
何衍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城楼之上,将每一个名字默默写入破旧军籍中。他知道,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然而,功成之后,并非尽是赞誉。
朝堂上层对何衍此役极为忌惮。
有人上奏:“其人目无法纪,擅改军令,聚众杀敌,不惧天命,有妖孽之嫌。”
更有边军高官借口“扰乱军规”,欲将其军功抹除,调离北关。
但李玄仙直接入京传书,亲自上奏:“北关一战,若无何衍,今灵州早破。若此人不赏,何以励兵?何以镇敌?”
最终,灵州王庭妥协,朝廷发布诏令,特封何衍为“镇北校尉”,仍统北关之兵,实为变相承认其地位。
何衍收下诏书,回到北关,并未喜形于色。他看着城墙下新立的牌位,低声道:
“他们若能活着,何需我这封号。”
李玄仙站在他身侧,久久无言,最终只是轻轻叹息。
“你不是为了封号而活。”
“你只是,不想再有不明不白的死。”
她看着他,又一次确认了心中的判断——
他不是天命之子,不是大道宠儿,但他是唯一一个,能在尸山血海中站着活下来的人。
而如今,他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号。
——北关枪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