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司马光

五月的汴京已经进入夏季,时常下一两场雨,狗热的整天吐着舌头。

厨娘们下了学,三三两两的结队回家,不论男女,都掀着衣领想把凉快的风灌进胸口。

在灶房里待了一整天,整个人都要脱水了。

“狗儿他娘,你说真能一贯的工钱么?俺家宋老三码头扛包,一个月才能挣半吊,咱一个女子能挣那么多?”

宋三嫂跟对门的李狗儿他娘一块,俩人还有点亲戚,往上倒三辈儿,是同一个祖母。

狗儿娘显然信心十足,“放心吧,要不是签了契,我早出徒去给人家干工了,给两贯的都有。”

三嫂胆子小,一听急了,赶紧压着嗓子劝说:“可不能去啊,我听说被人偷学了手艺,就会被赶出来。”

“嘁,瞧你那怂样!我不去是因为舍不得这身份,没听李神仙说么,有了他做依靠,东家才不敢欺负咱们。要么人家让你传艺,要么隔三差五收拾你一顿,钱哪儿那么好赚,有钱人家的招儿可多了......”

三嫂回到家,宋三已经炖好了粥,跟孩子们一起吃了。

“娘子,还给你留了一碗,凉着呢,歇会也吃了吧!”宋三光着膀子,浑身是暴晒的红印子。

“你吃了吧,一天光出力气了,我又没干什么活,还白喝了几碗粥。吃完饭了,我给你说点事儿!”

饭后,孩子弄水刷碗,俩人进到屋里,三嫂把工会的事情说了。

“你啥意思,让我去替你?那不成,五人互保,咱不能坑了邻居啊!”宋老三连连摇头。

“呸!你怎么比我还怂,事儿才讲一半儿你就缩卵了,没用的东西。我是说,这什么服务者工会的,听着是个好东西,将来准要扩大到码头。我听今天小张总管讲了,工会要分到地点、分到行业,一群人要立个头领。你在码头不是挺有威信么,早跟着小张总管张罗,这个头领不就是你的?”

宋老三琢磨了一番,娘子说的颇有道理。

其实码头原本是有行会的,叫做漕帮。

赶上西征的时候,被官家给搅了,说是要共体时艰,共度国难。

自打那以后,牙行们管着人,漕头儿们拎着鞭子,巡丁配着腰刀,他们漕工就成了断尾的野狗。

要是李神仙真能扯起来大旗,他说啥也要给兄弟们争口气,把工钱再涨回来。

...............

随后的一些日子,工会的成立和会员招募工作正式铺开。

多家“财经会”的老板们积极支持,甚至连自己都报了名,没几天工会在册成员就扩充到了两千多。

现在就差一场盛大的成立仪式了。

开心的人很多,愁的人也不少,当邢捕头把内情报给了开封府尹,府尹大人就睡不着了。

眼皮子底下,一个商人要聚集两千人,这可是城墙里面啊。

一人发根棍子,这帮人就能冲进皇城,把朝廷大员一锅端。

更可怕的是,这才开头,今后工会要壮大到什么程度,完全不可估量。

怎么办,自己扛这口锅?

自己可还没活够,上报吧!

奏章递到御史台,直接被打回来,批了句“大惊小怪”。

再一打听,原来司马光的公子亲自去了工会监察,还当了总裁,自己枉费了一番小人心思。

五月二十,良辰吉日,正好赶上休沐。

汴京服务业从业者工会,在春华楼举行盛大的成立典礼。

开封府派了三百名衙役维持秩序,楼前的整条街站满了人,比大相国寺还热闹。

沿路彩旗飘飘,商家也张灯结彩,气氛一时与元宵无二。

各行各业的代表身披彩缎,一路像状元游街一般,从东头被人看到西头。

宋老三跟另外四个苦力走成一排,紧张的他有些顺拐。

妈耶,俺成亲时也没这个待遇呢!

一路走到春华楼的红毯台前,他跟四兄弟一起上台,签字画押,然后点燃一小串鞭炮,跟底下喊两声口号。

从此他就是五丈河码头分会的管事了。

麦子熟了五千年,咱穷苦人给自己做主还是头一次。

剩下的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的,感觉就像踩在了云朵上,一路被轻飘飘的托着。

春华楼对面,珑骧居。

司马光错后半步,陪一位年轻人透过窗子向外望着。

“老师,你说这李长安真是神仙么?”

“呃...”略微思索了一下,“臣以为定然不是!且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即便以臣所知,此子不过是聪颖非常,行止难测而已。自古天赋异禀之人,常为世间难为之事,一如墨子、公输班、郭解之类。”

年轻人忽然兴奋起来,抬手指点前方,“公休出来了,快看,打扮的可真威风!”

司马光往前凑了半只脚掌的距离,伸头略微越过年轻人的身位一点点,正好能看见司马康的全身儿。

今儿司马康穿得庄重,像个新郎,还戴了探风使的官帽,个子也显得很高。

站在那儿一杵,显得极为成熟稳重,像个大将军。

有人递上来一个铜皮儿扩音的喇叭,司马康开始讲话,特意强调了“官家”的旨意,还有御史台的关心后,这才说起工会的主旨和规章。

下面的人开始还压抑着,不知谁喝了一声彩,后面就热闹起来。

忽然有人喊了句“万胜!”,紧接着,人群中爆发了巨大的涟漪,几千人渐渐汇成一股声音。

“万胜!万胜!万胜!.......”

声浪震天,三楼的窗纸像鼓皮一样波动,俩人不得不退后了两步。

年轻人也兴奋起来,满脸都是羡慕,对司马光说了句,“好威风啊!”

噗通,司马光差点摔倒,后腰撞到了桌子上这才扶稳,脸色已经吓得比宣称的桑皮纸还要白。

“呵呵,老师,我是真的羡慕呢!”年轻人由开心转为惆怅。

“国债发行在即,阻力重重。为天子,尚不如为一小官自如,真恨不得跟公休对调一下。”

司马光侧身行礼:“官家切不可灰心,大宋朝十五路,二百五十四州,都在官家肩上担着呢。

“兴利除弊,非止一日之功,行则虽千里可至。老臣一定肝脑涂地,为大宋为官家鞠躬尽瘁!”

赵顼挥了挥手,不耐烦这种陈词滥调的劝谏。

“既然你们都想不明白关节,那就别拦着我问外人了。你去见一见他,一来问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二来看看他对发行国债还有没有什么法子。苏轼要回来了,权知开封府的位置,我可以替他朋友留一留。”

司马光心下骇然,这李长安也太得宠了吧。

一个白身,居然能影响到官家对京城主官的任免,难道他真有什么大才?

“臣遵旨,一定问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