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经理，”佐藤三郎的喉结在领口下艰难地颤抖着，汗珠顺着鬓角滑入亚麻衬衫。
“这些钱就是从那些地方来的吗？”
“看来您还是没有明白，”林晃司变化出契约书，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切割着他的侧脸，他又一遍复述道：
“无论是恶魔、神灵还是像我们月见馆那般的存在，都造不出钱。万事都要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我只能从别人那里拿来，也就是说，拆东墙补西墙。”
“你明明可以从那些坏人敲诈钱啊！去抢恶人的钱有那么难吗？！”
佐藤突然暴起，打翻的咖啡在《读卖新闻》头版晕开了污渍，「歌舞伎町连环诈骗案告破」的标题正泡在褐色液体里扭曲。
“哦，您没注意到吗，那份报纸里当然也有关于坏人的报道。”
林晃司慢条斯理地指着刚才那堆报纸，佐藤三郎继续翻看了下去：
“拉面店主中岛氏遭劫重伤，嫌疑犯有过五次犯罪前科。据供述，他本打算金盆洗手开一家居酒屋，却因为丢掉了做生意的本钱而重操旧业。”
“明白了吗？”
林晃司的指尖点着报纸里被害人那张被缠满绷带的脸，“从恶棍的口袋掏钱，最终压垮的却是这种老好人。”
即便是从坏人那里取来的钱，最终也会祸害那些善良的人。
佐藤踉跄撞翻转椅，西装裤膝盖处那儿，沾满了咖啡污渍。
“原来你们月见馆用的就是这种招数吗？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佐藤三郎的脸色逐渐苍白，他不敢想自己的寿命又隐藏着怎样的事实。他盯着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那里浮现出诡异的淡金色纹路。
“这么来说，长生不老恐怕也是……”
林晃司点头，他笑着靠近佐藤三郎。
“都是一样的。我还是那句话，无论是怎样的存在，都能够打破世俗世界的平衡，只能从别处取来。你不仅要求长生，而且还要健康、不老，要搜集这些寿命和健康很辛苦的。”
话音尚未落下，他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报纸，“第一次为你提供的人……”
“够了！够了！我不想看！我也不想知道！闭嘴！”
佐藤三郎崩溃地跪在了地上，然后抓起了烟灰缸砸向了电视机，破碎的电视机屏幕纹丝不动地照应出他那张扭曲的脸庞。
不用多想他便知道刊登的新闻究竟怎么回事，悲惨程度远远超过了与金钱相关的各种事例。他在许愿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林晃司会用这种招数！
“我变成了恶魔！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要和你解除契约！·
“您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林晃司叹息着，“长生不老、用不完的金钱、还有女人，你忍心放弃吗？”
“我受不了了！就这样吧！我连灵魂也给你！”
佐藤三郎破防，已经痛苦得不想活下去了。
反正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死掉，还不如现在就已经最不痛苦的方式死去，哪怕代价是失去自己的灵魂！
“好吧，那就……”
林晃司打了一个响指，佐藤三郎如断线人偶般栽在地上，一命呜呼。
他望着佐藤的尸体，不禁呐呐道：“哎，相对而言，你是一个单纯又质朴的人，你应该再好好想一想的。”
识海里，江户川的灵魂幽幽出现在虚空中，语气复杂，“他的确很贪心，既要长寿，又要金钱。但从本质上来说，他并不坏，你这么做反倒把他置于绝望之中。”
林晃司嘲笑道：“那么你呢？你的灵魂又如何？为了金钱背叛旧主，在歌舞伎町制造了一桩牵连了无数人的命案。”
他突然狠狠扼住江户川的咽喉，“事到如今你开始评价别人的灵魂，不觉得可笑吗？”
江户川听闻这话，畏畏缩缩地钻进了识海里。
现代社会的人们，不断地排挤别人只为了晋升，靠着诈骗他人的钱财来牟利。为了自己，只要不犯法，即使缩短他人的生命也心安理得。
这样的事情举不胜举，所以佐藤三郎做的这些根本不算得什么。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林晃司并不会怜悯他的灵魂。
公寓外传来了六本木霓虹的喧嚣声，楼下的居酒屋正在播放《第 101次求婚》的主题曲《 Say Yes》。
远处的电子广告屏闪烁着最新的广告：
「三菱日联借贷，给您第二次人生！」
……
佐藤三郎在踏出医院、误入月见馆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只不过大部分人刚死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灵魂。
林晃司设了一个圈套让他心甘情愿地跳进去，源源不断进入到佐藤三郎口袋里的金钱也全都回到了各自主人的钱包里。
至于那些失踪的女人们，她们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或者经历了一场灵异事件，生活仍然会延着旧有的轨道继续下去。
即便这是一个“骗局”，但林晃司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这个世界仍然遵守能量守恒定律。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月见宥子负债累累的原因之一。
神仙并不能够造钱，她们当然可以用法术幻化假钱或者偷偷挪用國嫁金库里的现金，可是那样也就意味着欠下一份因果，况且还会让一些凡人遭受无妄之灾。
强大的存在特别在意因果关系，他们并不愿意在凡间留下因果。
林晃司带着佐藤三郎的灵魂来到了月见馆与三途川的连接处，佐藤三郎放弃了自己的灵魂，因而也放弃了自己的意识。
他的灵魂沉睡了下去，如果没有强烈的自主意识，他不会醒来，也不会知道自己在三途川走了多久。
专门对接月见馆亡灵的摆渡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伸出了那双干枯如古树的手，接过了化作一缕星光的佐藤的灵魂。
“三途川的力量会带着他前往地狱，阴间使者自会审判他的功过是非。”
林晃司多问了一嘴，“像这样的人，到底会去天堂还是地狱？”
虽然披着黑袍的摆渡人将整张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可林晃司却读懂了他的身体语言，对方似乎有点嫌弃他。
“人们在凡间做下的所有事情，他们误以为谁都不知道，阴间使者们却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人可以隐瞒自己的过去，阴间使者的审判是不会出错的。”
那么阴间使者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林晃司不禁好奇，可作为一个驱魔人不能够拥有太多的个人感情，好奇心会反过来害死他的。
他的父亲和母亲，究竟是去了地狱还是天堂？
像父亲那样负债累累的人，或许应该下地狱吧。
佐藤三郎的灵魂被接走了，他和摆渡人一起消失在了黑洞之中，月见馆与三途川的连接处化作一堵白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此同时，林晃司感应到三途川沙漏正在发热。
他拿出了沙漏，只见一缕晶砂掉落，但距离下一个刻度，还差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