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亡

夏无畏在箭楼找到发射的位置,掌心已沁出薄汗。这个角度正好俯瞰护城壕,他看见自己参与布置的蒺藜阵在冻土上闪着寒光。赵都头的那个眼神给了他很大压力,二百步的距离配上重弩,他只有一次机会。

“小子,”独眼老兵往嘴里塞了片冻梨,“看见那个金翎盔没有?”

夏无畏顺着老兵烟斗指的方向望去,黄岛军阵中有个骑灰马的将领,盔顶红翎像团燃烧的火苗。他搭上狼毒箭,箭镞微微左偏三寸——这是算准了风速。

两百步!箭矢破空时,城垛上的冰棱同时断裂。金翎盔应声落地,受惊的战马前蹄扬起,将身后步兵阵撞出个缺口。城墙爆发出欢呼,赵都头的声音穿透喧嚣:“好箭!比你爹当年射狼王还利索!”

父亲从硝烟里探出身时,箭囊已空了大半:“快去看着西南角的绳网!”

夏无畏扑向墙边时,看见五个黄岛兵正用弯刀砍拒马桩,这是他们防止黄岛骑兵的第一道防线。如果破了拒马桩,后面的整装待发的骑兵就如入无人之境,对坎离城造成巨大威胁。

“用鸣镝箭!”父亲甩来半囊箭矢。夏无畏接住时摸到箭杆上的刻痕——是自家特制的鸣镝箭,箭尾铜哨能在飞行中发出尖啸。

他忍着手上传来的剧痛,弯弓搭箭一气呵成,瞄准远处那个正在整队准备进攻的骑兵副将,擒敌先擒王。鸣镝箭撕开空气发出凄厉哨音。副将应声倒地的同时,敌军阵型突然大乱,鸣镝箭的哨声传递出一种危险的信号,战马惊惶间互相冲撞。赵都头趁机大吼:“倒滚木!”

城墙下顿时响起骨肉碎裂的闷响,夏无畏却感觉胃部抽搐——第一次战场经历冲击着他的心理底线,靠在城墙上脸色发白。

夏无畏第一次参与战争,心理上的冲击让他很不适应。

父亲突然上前攥住他发抖的手腕,帮助他克服杀人的心理阴影:“这就是战争,你死我活,战场上心软的人死得最快。”

“再来!”父亲决然的声音给了他极大的勇气。

夏无畏咬牙搭上三支箭,这次瞄准的是敌军传令兵的咽喉。随着箭矢的破空声响起,传令兵应声而倒。其后的黄岛军似乎失去了目标,开始停滞不前。

黄岛侵略军的攻击似虎头蛇尾,刚开始攻势凶猛,但似乎只是纸老虎,虽然城池受到威胁,但是总是感觉被击退的很轻易。

坎离城是一座在悬崖边上的山间城池,西北两面环山,南部是悬崖,东部是城门主要方向。西北面的山上都有哨兵,定时通过旗语沟通汇报情况,目前来看一切正常。而西南山上观察南崖的哨位,之前就没有传出信号。如果东侧的攻击只是佯攻,那么防守最弱的南部将成为最危险的地方。

“父亲!”他拽住正在装箭的父亲,“南崖!采药道!“

父亲脸色骤变。去年秋猎时,他们为了躲过狼群,曾在南崖上布设了一条小道,后来采药队经常从那里抄近路去南山。赵都头已经扯着嗓子喊起来:“斥候呢?南边有动静吗?刚才排过去的人都干嘛去了?”

浑身是血的探子踉跄跪倒:“南墙,破了!”

父亲意识到破城后的危险,那边是城防最薄弱的地方,如果南墙被攻破,那城池很难保全。他解下祖传的青铜箭镞塞进夏无畏掌心:“快带阿芷走!走黑水潭的崖缝,快……”话音被飞来的流矢打断,箭杆擦着他耳畔扎进梁柱。

夏无畏看着父亲反手射落那个偷袭者,突然发现他后腰别着母亲的骨簪——那是她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唯一饰物。五年前狼群夜袭,母亲就是用这根簪子刺瞎了头狼的眼睛。

“走!”父亲劈手砍断云梯钩爪。

夏无畏抓起箭镞,翻身跳下城墙,向着南边飞奔而去。

夏无畏撞开地窖木门时,房梁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片堆里,漆黑的房梁在战火中摇摇欲坠。

地窖的角落,阿芷脸色苍白地蜷缩在药罐旁,手里攥着半截熄灭的艾草,火星在她苍白的指间明明灭灭。看见夏无畏冲进来,抬起眼睛弱弱地叫了一声:“哥。”

夏无畏冲到她身边,扯过浸透桐油的斗篷裹住她说道:“抓紧我!”转身将他背在身上转身出了地窖。刚出窖口,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砸在窖里,夏无畏心里升起一股侥幸,脊梁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单薄的衣裳。

刚跑出家门,夏无畏看到这短短的时间里,坎离城的街道已成了火蛇肆虐的巢穴。他贴着墙根疾行,靴底粘着带血的箭羽。路过酒肆时看见过两个黄岛兵提着大刀到处搜索,他迅速捂住阿芷的嘴躲进旁边的染坊布架。在酸腐的靛蓝染缸后,他摸到了昨天帮王掌柜修的捕兽夹。

“这边搜!”敌兵的弯刀挑开布匹,刀尖离阿芷的脚踝仅隔三指。“躲在这里迟早被发现”夏无畏想到。他轻轻地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寻找逃跑的时机。他的视野里,只有左边木架上的染缸、眼前遮身的破布和地上的破砖瓦砾,扫视一圈,他顿时心生一计。轻轻地将鼠夹卡进地面的青砖缝里,在黄岛士兵转身时突然将染缸推倒,蓝汁泼了士兵满身,士兵转身欲攻击时,脚下的捕兽夹发出“咔嚓”的咬合声。随着惨叫声响起,他趁乱背起妹妹钻进排水暗渠。这是通往城外的一条排水道,在大水时,用来缓解城里的排水压力。平时处于封闭状态,防止敌人的入侵。

“哥……咳咳……药……”阿芷的呼吸像漏气的风箱,咳出的血沫染红了夏无畏肩头。他摸到怀里用油纸包着的龙胆根,这是刚路过药铺藏身时,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根须还沾着掌柜娘的银簪。看着仅剩的龙胆根,夏无畏心里充满了担心。

他记得,去年的时候带妹妹去永良城看过病,永良城是远近闻名的大城,医疗世家林立,他坚信能在这里找到治疗妹妹疾病的办法。

夏无畏带妹妹到永良城华家求医,传说华家祖上出了一位名医,能望颜断病,是当时闻名天下的医生,并著有《百草圣典》在家族流传。给妹妹阿芷看病的华医生是华家当代的家主,他们热情地接待了这两位来自远方的病人。为妹妹检查完后说她是因为心火旺盛导致肺气不足,需炼制“天阳镇火丹”镇心火,补肺气。但是缺少一味珍贵药材“天水灵芝”,而且需要精炼炉耗时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才能炼成治疗的“天阳镇火丹”。

《百草圣典》的很多丹药都需要精炼炉进行炼制,但是现在精炼炉失传了。所以,华家也逐渐走向衰落。

无法炼制“天阳镇火丹”,只能日服龙胆根,控制病情的恶化速度,希望能争取到治病的时间。

一想起这些,夏无畏心里就升起深深的无力感,妹妹的病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块疤,时时隐隐作痛。

暗渠出口的石板被火油熏得滚烫。夏无畏用箭镞撬开缝隙,月光混着黑烟涌进来。护城河里漂满燃烧的箭杆,对岸的鬼面鱼战旗正在啃噬城门。他看见赵都头独臂扶着半截旗杆,残破的“坎”字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眼看城池彻底沦陷,“老周!火雷!”赵都头向着另一名重伤的武官喊道,武官嘶吼着将火把掷向油槽,“送龟孙们见阎王!”城门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成片的黄岛军士兵在热浪中飞起,重重地摔在残垣断壁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夏无畏认出这是他们为猎熊改良的火雷。热浪掀翻整队敌军时,他瞥见周铁匠的铜烟斗在空中划出弧线。

阿芷突然剧烈颤抖:“爹……”夏无畏顺着她视线望去,在南崖石径上的城墙边上有道熟悉的身影。父亲背着断弦的牛角弓,正将火药包塞进城墙裂缝。三个敌兵包抄而上时,他拿出随身的火折子点燃引线。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夏无畏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脖颈。阿芷咬破嘴唇忍着呜咽,手里却死死攥着半块松子糖——这是今早父亲偷偷塞给她的。

夏无畏瞬间两眼充血,身体已经条件反射的做好冲锋的姿态,但是最终被理智控制住了,他明白,此时出去,无非是多增加一具尸体而已。“走猎豹径。”他忍着心里的冲动,强行掰开妹妹抠进他皮肉的手指,“爹说过黑水潭有龙胆草。”

残月照在他的青铜箭镞上,映出崖壁间隐秘的兽道。这条他追踪云豹走过七次的小径,此刻堆满滚落的守城弩零件。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爬到了能俯瞰城池的山脊。阿芷突然拽住夏无畏的箭囊:“我们回不去了……”她的视野里,坎离城的最后一座箭楼正在倾倒,燃烧的梁柱砸进粮仓,溅起的火星像极了除夕夜的烟花。

夏无畏抹了把脸,掌心全是冰凉的露水。他取下父亲给的青铜箭镞,紧紧地抱在怀里。来不及伤感,他拍了拍妹妹冰凉的手,转身消失在黑夜里。

黑水潭的雾气漫上来时,阿芷伏在他背上呢喃:“等龙胆草开花……”她咳出的血珠滚进潭水,惊散了啃食苔藓的岩鱼。

猎豹径的碎石染着晨露,他每一步都需用箭镞探实落脚点——三年前追捕那头瘸腿云豹时,父亲教过他如何辨识风化的虚石。

日头爬过鹰嘴岩时,他们在背阴处找到个浅洞。夏无畏折来铁线蕨铺成褥子,将妹妹轻轻地放在地上。阿芷的碎花被已在奔波中裹满泥浆。他摸到妹妹后颈发烫,想起药铺先生说过龙胆草需配金银花退热。

可此时,他们哪里还有金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