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习以为常

元扶妤侧目睨向脸几乎要凑到她面前的崔二爷。

崔二爷心没由来一虚,对上元扶妤沉静夹杂着厌恶的轻蔑目光,下意识退开,又觉得被晚辈驳了面子,气恼在元扶妤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猛灌几口:“大哥,四娘是你的女儿,你来说!”

“大昭律法,铜、铁、盐矿开采资格,州县无权批示,需报户部、工部。与其找刘成章,层层往上打点,不如直接去京都。”

闻言,崔二爷和崔大爷对视一眼:“可我们没有户部和工部的关系啊!”

“让刘成章改泄洪堰口,为崔家拿到漆器贡品资格,你们真以为凭我一个芜城都未出过的商户女就能做到?泄洪之事是有贵人借我之口传话刘成章,崔家因此事受了委屈,贵人这才帮崔家拿下漆器贡品资格。”元扶妤站起身来,“父亲回去收拾收拾,带足银两和古董字画,后日进京。”

见元扶妤要走,崔二爷忙将人喊住:“四娘,贵人是谁?京都哪号人物?京城来往路途艰苦,你告诉我与你父亲,我们前去拜会就是,你留下好好照顾你母亲。”

崔家虽富却无贵。

崔四娘手中既然有人脉,崔二爷自是想趁这个机会前去结交,将人脉为己用,不再受制于崔四娘。

元扶妤脚下步子一顿。

不必回头,她都知道崔二爷那双招子里的贪婪有多灼热。

元扶妤最讨厌商户的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唯利是图、见利忘义、诡计多端,崔家是一样不落占全了。

“我劝二叔还是歇了借此事结交贵人的心思,这事除了我没人能办成。”

长公主时期的元扶妤,能独揽大权,在朝堂上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底气的是军权。

依仗是玄鹰卫的暗卫杀手,是校事府监察百官的情报。

是她对朝中臣子的出身、故旧、姻亲、师门等等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

如今成了商户女,虽没了军权,可校事府的情报和群臣关系都刻在她的脑子里。

“父亲和二叔没忘崔家手中几座矿山是怎么来的吧?富贵之上还有名门,名门之上还有权贵,若有权贵豪强看中这几座矿山……”她微微侧头,余光看向身后两人,“你们猜,崔家用在旁人身上的手段,会不会落到崔家头上?进不进京,父亲尽快决断。”

看着元扶妤离开的背影,崔大爷袖中的手收紧。

崔二爷气得直哆嗦:“大哥!你看看四娘,这是什么态度!从三年前巴结上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贵人,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我们好歹是长辈,你瞧瞧她瞅我们那样子,好像瞧我们一眼都是施舍,我们是什么蚂蚁臭虫吗?”

崔四娘瘫痪在床的母亲程氏听闻崔四娘要进京,派贴身妈妈将元扶妤唤了过去。

“京都你不许去,装病推脱了!再过二十多天就腊月了,旁人都是往家中走,偏你这个时候与你父亲去京都。”

程氏上半身靠躺在姜黄色满绣银莲的迎枕上,又开始絮叨:“你父亲被宋姨娘那个狐狸精迷失了心智,你弟弟那个没心肝的,也被宋姨娘笼络了去。你如今也翅膀硬了,眼看着过年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老宅,是想让我死吗?”

元扶妤神色倦怠。

她立在铜鎏金雕岁寒三友的炭盆罩前,伸手烤着火,听程氏的抱怨。

这三年来,元扶妤已经习以为常。

因崔四娘有每日在程氏房中陪程氏说话,伺候程氏汤药的习惯。

元扶妤夺舍了崔四娘的躯壳,不想被人发觉,便按照崔四娘的习惯每日来程氏跟前,听程氏诉说丈夫的薄情寡义怎么苛待她,儿子的狼心狗肺怎么忤逆她。

后来,元扶妤将崔家上下的情况摸清,知道程氏瘫痪在床是被宋姨娘所害。

本着占了崔四娘的身体,又利用崔四娘和其生母的嫁妆生财,那便替崔四娘尽孝的心思,她与程氏提了助她和离远离崔家这腌臜地之事。

谁知程氏大发雷霆,训斥她身为女儿不该指责她的父亲,身为崔家女更不该指责崔家。

从那以后,元扶妤便不怎么来程氏院子,除非是程氏派人唤她,如同今日。

看着不发一语的元扶妤,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话你听到没有?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棉袄,你看看你哪里贴心了?三年了……我不过是训斥你几句,那也是为你好,你倒好,记恨上了,这三年你与我这母亲说过几句话?”

元扶妤垂眸看着火盆中若隐若现的火苗,想着这次她一去京都,便不会再回来,到底还是开了口……

“三年间,你多次在我面前抱怨崔家和丈夫的薄情寡义,我以为你当真是为了你儿子和女儿的前程被迫留在崔家。我为你想了法子,告诉你有路子可以把你儿子送到京都去读书,助你与崔大爷和离,是你自己不愿。”

程氏听到这话情绪陡然激动起来。

她伸长了脖子嚎道:“我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你爹,扶持崔家生意,现在你爹生意越来越好了,凭什么我要给那贱人腾位置?”

“既然你不打算和离,这三年来成日对我抱怨、诉苦,是想让我做什么?您尽可直言。”元扶妤认真询问。

能做到元扶妤必不推辞。

程氏看着女儿冷情冷心的模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能让你做什么?你是我的女儿!这些话我除了和你这个最亲近的人说,还能说给谁听?难不成要我别说话,憋死吗?”

元扶妤压着心头的烦躁:“你不止说给我一个人听,这三年不论是谁来探望你,你都是同一套诉苦说辞。母亲,你这么做想达到什么目的?”

元扶妤原以为,程氏对来探望之人诉说崔大爷的无情无义,说崔家对她的凌辱虐待,是为了和离之后不至于被毁了名声。

可显然,程氏从头到尾都未曾打算和离。

不设目的,不要结果,更不为悦己,还要费心伤神去做的事,在元扶妤看来就是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