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诏狱之行,陶二郎(4.2k)

翌日。

陈境安身着飞鱼服,腰悬长剑,前往诏狱。

诏狱由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三法司无权过问,在这里,锦衣卫就是天。

陈境安出示令牌,此时便有人带他进入。

一个矮胖百户走来,脸上带着笑意,他自我介绍道:“在下马良才,连大人特意叮嘱过,今日由在下带领您熟悉诏狱。”

同为百户,本不需要如此多礼。但是马良才知道,自己这个负责诏狱的百户,跟陈境安这个连斩三大洞明圆满的百户相比,犹如天壤之别。

所以他也不在意跟陈境安这个事实上的第一百户行礼。

陈境安嗯了一声,拱手道:“有劳了。”

两人进入诏狱,陈境安刚踏入一步,就感觉到一股阴森寒气,这不是心理作用,是真的有股寒气弥漫整个诏狱。

狱中弥漫黑暗,唯有两侧墙壁挂着油灯。

马良才边走边介绍道:“诏狱分九层,由地髓寒玉为根基布置阵法,其内寒气弥漫,对付囚犯有奇效。”

“这是第一层,稍后最多可以带您到第三层去看。”

陈境安环视四周,无数精铁所制牢笼,笼内但凡有人,无一不是披头散发伤痕累累,血迹成痂。

不远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地上更有钉床,铁盘等等。

马良才脸上带笑,他说道:“在下听连大人说,陈大人一直在外,没有来过诏狱。”

“不错。”

“那在下就好好为大人介绍一下,”

马良才伸出粗大手指,指着钉床,说道:“这件,需要将犯人放在床上,然后用滚烫开水浇上,再用铁刷刷洗,犯人就会被生生刷掉皮肉,我们称为,梳洗。”

“还有铁盘油煎,弹琵琶,抽肠,等等。”

“行了,”

陈境安打断了他,说道,“不用说了,讲一下诏狱本身吧。”

他倒不是觉得残忍,只是自己现在是来度假的,干嘛要听这些,不如好好放松下。

马良才随即话锋一转,道:“这是第一层,咱们现在去第二层。”

马良才带着陈境安从转角处下了地砖步梯,黑暗的楼道里,只有几盏油灯照明。

没几步后,就看到一扇长宽皆一丈的铁门出现眼前。

“李前辈,”

马良才出示令牌,对着黑暗中说道:“我带陈大人在诏狱熟悉一下。”

矮胖百户说完这句话后,一个佝偻身影从黑暗中逐渐显现,他灰白胡须,模样苍老。

陈境安却目光微凝,他在此之前,居然没有发现此人的存在。

高手。

老者看了眼陈境安,然后打开门,对马良才说道:“去吧。”

“多谢李前辈。”

马良才拱手一笑,道:“陈大人,咱们走。”

二人一边走,马良才一边说道:“这门厚三寸,通体寒铁打造,没有钥匙,除非是有融金煮铁的手段,否则是打不开的。”

陈境边走边看,第二层诏狱与第一层有了明显变化,防范明显更严。

铁笼改为铁门,精铁浇筑而成,只在铁门下方,开了个六寸门户,用于给囚犯放饭。

“诏狱第一层,用来看管朝廷官员和蜕凡境武夫。”

马良才又道:“这第二层,就是洞明境界武夫了。而每一层,都有高手看管。”

陈境安问道:“比如刚才的李前辈?”

马良才笑了笑,道:“正是。”

陈境安忽然想起自己前不久所抓的白莲教圣女,应该也是关在第二层,不过他倒没有什么想去见的意思。

“除了众多高手,此地也是布满机关,毒烟,毒箭,连弩,刀阵,机关门,整个九层诏狱,就是一个机关大阵。”

陈境安听到此处,然后问道:“诏狱如此严密,有没有人越狱成功过?”

“有,”

马良才说道:“有且只有一例,就是当初关在第七层的白莲教教主,杨虚尘。”

陈境安目光凝重一分,他是听过杨虚尘名号的,此人武功修为,城府心境都是一等一。

只不过当初胆大包天,竟敢孤身闯京城皇宫,最后被大内第一的米公公所败,关在诏狱。

只是他却不知道对方最后是怎么跑掉的,锦衣卫也对此讳莫如深。

陈境安也不再问此人,他看了一眼这些关在诏狱,其内油灯火焰闪烁一瞬。

“第二层的武夫大多境界不算太高,留下来也没有太大用处。”

马良才继续说道:“只不过陛下炼丹,这才留下他们来试药罢了。”

陈境安点了点头,当今道君皇帝崇道修真,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修真,自然是要服用丹药的,也就必然要用人来试药。

能关在诏狱的人,不说十恶不赦,也是罪大恶极,陈境安听到这里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剥皮阎罗·沈犁”

“五脏灶神·杜烹仙”

“哭坟太岁·阴九郎”

“……”

这些人每一个放在江湖上,那都是能令小儿止啼之人。

光听名号,就知道已满手血腥。

马良才顺着一一介绍,陈境安也就慢慢地听。

“对了。”

马良才脸上带着一抹笑,胖粗手指敲了敲身侧一扇铁门,道:“这一间里面关的是白莲教圣女之一,姚元凤,说起来,还是大人你亲手抓的。”

“哦?”

陈境安有些意外,没想到那圣女刚巧就在他身侧。

门内传来一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沙哑,却又疲惫不堪,充满了怨毒。

“狗官,你不得好死,我圣教早晚会为我报仇!”

姚元凤已经听出来,当初在京城外三十里处,杀了她众多手下的那个锦衣卫也在此处。

陈境安眉头微挑,还没说话,马良才就先笑了起来。

“陈大人,诏狱内不是没有女人,不过没有她这么惨的。”

马良才说道:“这什么狗屁圣女第一天进来,就让兄弟们好生尝了一遍,都是冲着她名头来的。随后各种刑罚慢慢炮制,这时她已经不成人样了。”

陈境安皱了皱眉。

倒不是对姚元凤同情,以前就知道锦衣卫诏狱内如同地狱,拷问犯人也是不择手段,只是不知道这么不择手段。

不过他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白莲教自前朝起就存在,一直是造反行家,百十年间从未彻底清除,乃是天下间一大毒瘤。

这些人在他眼里,已经不太算是人了。

“可惜,你圣教还没这个能力闯入诏狱来救你。”

马良才啧啧叹道。

陈境安懒得理姚元凤,对马良才问道:“还有什么值得说的么?”

“有,”

马良才走到另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

他继续说道:“这里面关的是白莲教四大法王之一的莽金刚,孟海。不过当初他被东厂督主所擒,打散了金丹,重伤至今,一身实力只剩下了十之二三,现在只是洞明圆满而已,所以关在了第二层。”

莽金刚,孟海。

陈境安当初在案牍库查阅资料的时候,对白莲教的人着重记了下。

白莲教除了教主之外,还有两位使者,四大法王。

这孟海就是四大法王之一,曾经是抱丹圆满。

他曾是佛门弟子,但具体是哪一门却无从得知,出山以来,就以莽金刚为号,行走江湖。

其武功乃是自号佛门第一的九垒山王劫体,以无上防御著称,刀劈斧凿,锤击棍砸,皆伤不了。

光从这名号就能听出来,这孟海当初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可是即便如此,也折在了东厂督主的手里。

陈境安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马良才带着陈境安继续向下。

再过一扇寒铁大门,之后就到了一间密室。

密室墙壁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种机关操纵杆。

方才所见到的灰发佝偻老者,也在此处,除他之外,密室内还有两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

“第三层是整个诏狱的机关核心所在,整个诏狱的机关控制皆在此处,不过我是没资格碰的。”

马良才矮矮胖胖,往前一站,还没有灯盏高,他说道:“李前辈刚才大人已经见过,这二位是墨家门人,也是当初建造诏狱机关者的高徒。”

“墨家?”

陈境安提起几分兴趣。

在前世的数千年前,墨家就是显学,只不过后面没落了,前世一部动漫中,墨家乃是天下间有数的机关制造者,只有公输家能与之扳一扳手腕。

没想到这个世界里,机关制造大师,还是墨家。

马良才说完,那两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就走上前,拱手一礼道:

“在下秦错。”

“在下孟断。”

陈境安也拱手回礼。

秦错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就是陈境安陈大人吧?我等收到消息,你会来诏狱,便在此等候,给大人介绍这里的机关。”

陈境安听到这里,却觉得连百川不太厚道。

我是来这里度假休息的,怎么还想让我做事?

虽然能把诏狱的核心机关都给他看,体现了连百川对他的看重与信任,但是他是真的不想看,也不想听。

陈境安连忙摆手道:“不必,我只是来这顺带看看,机关对我来说还是太复杂,就不必展示了。”

光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操纵杆之类的东西,他就觉得头皮发麻,这玩意儿哪有练武来的舒服。

秦错和孟断对望一眼,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强求,只是希望到时候,陈大人帮我等给镇抚使解释一二。”

“自该如此。”陈境安道。

见到这二人不再多说,陈境安随口问了一句。

“我听说,千机楼也是机关制造大派,不知与墨家相比,谁更胜一二?”

“陈大人武艺高强,却对机关一窍不通。”

少年模样的孟断嗤笑一声,道:“千机楼不过是在暗器上的制作有些许可取之处,但要说到类似诏狱这等庞大工程,却是拍马也不及的。”

“小孟,不得无礼。”

秦错轻斥一声,道:“大人见谅,我这师弟年轻气盛,说话没分寸,您别在意。”

陈境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确实对机关一窍不通。

“有诸位在,我也就不多费心思了。”

陈境安朝着几人拱手,转身继续闲逛,然后道:“我已有所了解,有劳马大人了。”

马良才笑了笑,道:“陈大人哪里话,我便不打扰了,有事唤我就好。”

“嗯。”

陈境安点了点头,说完转身就找了间密室歇息。

这里地砖全部是地髓寒玉铺成,丝丝缕缕寒气弥漫肌肤。

陈境安没有半点不适,他所修炼功法基本都是冰寒属性功法,对此反而觉得舒适。

他略微思索,开始梳理自己的武功。

“太素裁月,这门功法不能着急,得慢慢来。”

“乾坤大挪移倒是修炼的很快……”

“至于吸功大法……诏狱满是死囚,但是一旦吸干内力,也没办法为皇帝试药了,估计不会让我吸。”

白莲教啊白莲教,等我梳理完这些功法,希望能再遇见你们。

到时候好好吸一吸。

他将体内功法缓缓一一运转,开始慢慢梳理。

……

时间很快,到了下值得时间,陈境安便准备离开。

他出了密室往上走,忽然听见马良才的声音。

“陈大人,不如一起?”

陈境安点了点头,看了眼矮胖百户,道:“也好。”

忽然外面走来一道身影。

这人一身飞鱼服,面容几分憔悴,胡茬满面,眼睛里有血丝。

马良才微微一怔,道:“陶二郎,你这副模样,是又输钱了吧?”

陶二郎眼皮都不抬,道:“不关你的事。”

马良才略一摇头,道:“我借你的钱,你可以晚一点还,但是你还有什么能去赌的?”

马良才微微瞪大眼睛,绿豆大小的眼睛,忽然变得溜圆,“你不会把你婆娘输进去了吧?”

陶二郎道:“输进去又怎么样?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马良才摇摇头,道:“人各有命,我也不劝你,借你的钱我不要了,从今以后,你也莫要再来找我借钱。”

陶二郎微微抬头,两只眼睛里的血丝,几乎要汇聚成血滴落下来。

他看了一眼马良才后,眼神落在陈境安身上,打量一瞬,就走开了。

马良才看着他的背影,啧啧道:“陈大人,这人叫陶明睿,我们都叫他陶二郎,赌狗一只。”

“往后他要是找您借钱,您可千万别理会。”

陈境安没说话,微微转身,看着陶二郎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在这人身上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是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于是摇摇头不再多想,出了诏狱后,就回了家。

诏狱某处。

一脸疲倦的陶二郎盯着墙壁油灯发呆。

今天有人找到他,说只要为他办一件事,今后的赌债,包括他婆娘,都还给他。

可是……

可是这件事,只要败露,就是要杀头的。

油灯灯光并不算太亮。

只能照见不远的地方。

陶二郎的脸一半在灯光下,一半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