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车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季雨盯着导航上显示的“曙光纺织厂“几个字，胃部拧成一团。这个位于城郊工业区边缘的废弃厂房，此刻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如同一头蛰伏的怪兽。
“根据资料，这家厂2003年就倒闭了。“周毅转动方向盘，车子驶入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正好是你姐姐失踪后四年。“
季雨摩挲着母亲工作证上的三角形标记。“你觉得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但肯定不是纺织厂的标准标识。“周毅将车停在一堵斑驳的围墙边，“我们到了。“
曙光纺织厂比想象中要大得多。锈蚀的铁门半开着，链条锁早已被人剪断。主厂房是一栋三层灰色建筑，窗户大多破碎，像一双双空洞的眼睛。右侧有一排低矮的平房，可能是当年的办公区。
雨水顺着季雨的脖子流进衣领，冰凉刺骨。她拉紧外套，跟着周毅穿过铁门。院子里散落着各种废弃的机器零件和布料碎片，在雨水中腐烂。
“小心，“周毅指着地面，“这里有新鲜的脚印。“
确实，泥地上的脚印清晰可见，通向主厂房侧门。不止一个人，而且看起来是不久前留下的——雨水还没有完全将它们冲刷掉。
季雨的心跳加速。“有人比我们先到？“
“可能只是流浪汉或者探险的年轻人。“周毅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确信。他从腰间取出手电筒和手枪，“跟紧我。“
侧门的锁也被破坏了。推开门，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气味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照亮了一个巨大的车间。一排排缝纫机整齐排列，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墙壁上还贴着已经褪色的生产标语：“质量第一，信誉至上“。
“看那里。“周毅的光束停在一个角落里的公告栏上。几张泛黄的照片依稀可见。走近后，季雨倒吸一口冷气——其中一张集体照里，年轻的母亲站在第一排，旁边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照片下方的标注写着：“先进技术小组，1998年。左三：季林芳；左四：林国栋“。
“林国栋...这就是林师傅？“季雨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照片上的男人约莫四十岁，面容普通，唯独一双手异常修长白皙，正搭在母亲肩上。
周毅用手机拍下照片：“技术小组...你母亲不只是普通工人。“
他们继续查看公告栏，发现了几张生产流程图。其中一张引起了季雨的注意——那是棉被生产的特殊工序图，在最后一步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蓝色三角形，和母亲工作证上的一模一样。
“这个符号代表什么特殊工艺吗？“季雨指着它问道。
周毅皱眉：“不像是标准工序标记。更像是...某种质检标识？看这里。“他指向流程图底部几乎模糊的小字：“'三角标'产品单独包装，由林组长直接处理“。
一阵冷风从破碎的窗户灌进来，季雨打了个寒战。她的目光被车间尽头的一扇小门吸引——门上用红漆写着“技术组闲人免进“，已经斑驳褪色。
门没锁。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两张相对摆放的办公桌，几个文件柜。令季雨震惊的是，这个房间明显近期有人使用过——一张桌子上没有灰尘，放着几个快餐盒和半瓶矿泉水。
周毅立刻警觉起来，示意季雨保持安静。他检查了快餐盒上的标签：“三天前的日期。有人在这里活动。“
季雨走向文件柜，大多数抽屉都空了，唯独最下层锁着。周毅用工具撬开它，里面只有一本薄薄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季雨认出了母亲的笔迹：
“1999年12月25日。今天做了不得已的事。林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上帝原谅我。“
季雨的手开始发抖。12月25日——姐姐失踪的第二天。
下一页是另一段记录：“'三角标'订单越来越多。林说客户很满意。但那些孩子...我每晚都做噩梦。“
“什么孩子？“季雨的声音尖细得不像是自己的。她快速翻动页面，后面的记录越来越潦草，充满悔恨和恐惧，直到最后一页：
“他们发现了。必须停止。小雨不能知道。林说他会处理一切，但我不能再...那个地下室...那些哭声...我受不了了。钥匙在老地方。“
笔记本从季雨手中滑落。她感到天旋地转，不得不扶住桌子才能站稳。这些零散的词句拼凑出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画面：母亲不仅知道姐姐失踪的真相，还可能直接参与了...什么？
“季雨，呼吸。“周毅有力的手按在她肩上，“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地下室。“
办公室后还有一扇门，通向一条狭窄的楼梯。下楼时，季雨感到一种奇怪的被注视感，仿佛黑暗中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他们。楼梯尽头是一条走廊，两侧有几个房间，都上了锁。
走廊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有那个熟悉的三角形标记，下面是一行小字：“特殊样品室“。
门锁着，但锁孔周围有新鲜的划痕，似乎最近有人试图撬开它。周毅从工具包里取出撬锁工具，几分钟后，锁咔哒一声开了。
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刺鼻的气味冲出来——消毒水、霉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混合在一起。周毅的手电筒照亮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
这是一个约三十平米的地下室，墙边排列着几张小小的铁床，每张床上都放着一个扁平的枕头和一条薄毯子。角落里有一个简易洗手台和一个小马桶。最令人不安的是，墙上画着幼稚的涂鸦——花朵、太阳、小动物，就像...就像孩子们画的。
“这里...曾经有孩子住过？“季雨的声音支离破碎。
周毅的表情凝重如铁。他走向房间中央的一张长桌，上面散落着几块布料碎片。拿起其中一块，他脸色骤变——那是一块棉被的残片，上面用红线缝着一个名字：“王婷婷“。
“王婷婷...2001年失踪的八岁女孩。“周毅的声音低沉，“案子一直没破。“
季雨感到一阵眩晕。她转向墙壁，突然注意到一些刻痕——小小的划痕组成了一排排“正“字，像是有人在计算天数。旁边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想妈妈“。
就在这时，她的手电筒光束照到了墙角的一个小物件——一颗玻璃珠，和她姐姐铁盒里的一模一样。季雨弯腰捡起它，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小小的季雪蹲在这个地下室里，用玻璃珠弹着玩，而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门口看着...
“我们必须离开。“周毅突然抓住她的手臂，“这里不安全。“
“什么？但我们才刚——“
“有监控。“周毅压低声音，指向天花板角落一个几乎不易察觉的小红点，“而且是通电的。有人在监视这个地方。“
季雨的血液瞬间凝固。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不是错觉——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看着。
他们迅速退出地下室，刚回到走廊，就听到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像是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周毅立刻拔出枪，示意季雨躲在他身后。
上楼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季雨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厂房都能听见。当他们回到技术组办公室时，发现门已经被关上了——而他们明明记得进来时没有关门。
周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推开门。办公室空无一人，但桌上的笔记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纸，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季医生，有些棉被不该被拆开。“
字条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用红线缝制的三角形布标。
季雨感到一阵恶寒从脊背窜上来。这个人不仅知道他们来了，还知道她是心理医生。
周毅迅速检查了整个厂房，但入侵者已经无影无踪。回到车里，两人都沉默了很久。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像倒计时般令人焦躁。
“那个地下室...“季雨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那些孩子...我母亲参与了这个...什么？绑架？囚禁？“
周毅启动车子，表情严峻：“不止如此。那些棉被残片上的名字...我怀疑这些孩子可能被杀害了，而他们的...遗体，被用棉被包裹处理掉了。“
季雨捂住嘴，胃部翻腾。她想起那个寄给她的棉被包裹，想起姐姐画中那个棉被里的“东西“，想起母亲笔记本中那句“林说他会处理一切“...
“但为什么？动机是什么？“她艰难地问道。
周毅摇摇头：“不清楚。但那个三角形标记似乎是关键。你母亲和林国栋显然是一个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用纺织厂做掩护，进行某种...活动。“
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老陈？帮我查个人，曙光纺织厂前技术组长林国栋...对，就是那个儿童失踪案的时期。还有，查查一个蓝色三角形标记，可能是某种组织符号。“
挂断电话后，周毅转向季雨：“我们需要查那个电话号码——你母亲工作证背面写的那个。“
季雨拿出工作证，周毅拨打了那个号码。响了很久，就在他们以为不会有人接时，电话通了，但对方不说话。
“你好？“周毅试探道，“是林国栋吗？“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一个沙哑的男声：“你们不该去那里。“随即挂断。
周毅立刻回拨，但这次提示号码已关机。
“他知道了。“季雨喃喃道，“他知道我们去了纺织厂。“
周毅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季雨，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格外小心。这个人——不管是不是林国栋——显然在监视我们。他给你寄那个包裹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可能是警告，也可能是...唤醒某些记忆。“周毅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姐姐的画，你母亲的笔记，都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你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还活着的人。“
季雨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像无数眼泪。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个字条说'有些棉被不该被拆开'...但我收到的那个棉被包裹，似乎就是希望我拆开它。为什么？“
周毅没有立即回答。车子驶入城区，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像模糊的血迹。
“也许，“他终于开口，“因为那个包裹里藏着的不是警告，而是邀请。“
季雨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凶手有时会忍不住回到犯罪现场，“周毅的声音低沉，“有时，他们也会忍不住联系受害者的家人。这是一种病态的需求——想要被看见，被认可，甚至...被阻止。“
季雨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季医生，你还记得那个游戏吗？红色外套，绿色眼睛。该下一轮了。“
她盯着这条信息，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红色外套，绿色眼睛...这个短语触动了记忆深处的某根弦，但她抓不住具体画面。只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忘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事。
“怎么了？“周毅关切地问。
季雨把手机递给他看：“我不记得什么游戏...但看到这句话，我感到...恐惧。“
周毅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这可能是一种条件反射。你小时候可能被植入过某种心理暗示。“
季雨作为心理医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母亲和林师傅是一个组织的成员，如果他们对她进行过某种心理操控...那么她记忆中的空白和混乱可能不是偶然的。
而最可怕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在这一切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车子停在季雨的公寓楼下，雨已经小了。周毅坚持送她上楼，检查了每个房间确认安全后才稍微放松。
“明天我去局里调林国栋的档案，“他说，“你尽量不要单独行动。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季雨点点头，但当周毅离开后，她站在客厅中央，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恐惧。二十年来，她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失去姐姐的妹妹，一个不幸家庭的幸存者。但现在看来，她可能是某个庞大阴谋中的一枚棋子——甚至可能不止是棋子。
她走向书架，取下一本童年相册。翻到空白处，她发现了一张之前从未注意到的照片——年幼的自己站在一个男人身边，男人只拍到下半身，穿着工装裤和一双异常干净的黑皮鞋。照片背面写着：“小雨和林叔叔，1998年“。
季雨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突然注意到照片边缘有一点红色。仔细看后，她认出那是一角红色的布料——可能是那件红色外套的袖子。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照片中她站的位置后面，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三角形标记，画在墙上。
红色外套，绿色眼睛。这个短语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头痛。季雨踉跄着走向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看镜子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异常的绿色——而她明明记得自己的眼睛是棕色的。
镜子里的女人突然对她露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微笑，嘴唇蠕动着说出无声的话语：
“该下一轮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