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拿掌管宫人用度的内务司的奴才当筏子,还处罚了林才人的贴身侍婢,林才人早已忘记了伤悲流泪,一脸惊愕地怒视皇贵妃,难以置信,皇贵妃竟这般不顾她的体面。
皇贵妃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悠悠地斜着瑞凤眼,笑眯眯地问:“林才人,这样处罚凶徒,算不算严惩啊?”
林才人怨瞪着皇贵妃,但又对她给自己招恨之举无可奈何,只得死死咬住唇瓣,几欲见血,恰剩两滴泪在眼眶里打转。
正不知该流不流时,内务司司副石致南赶来,向皇贵妃求饶不成,在阶下跪求林才人,额头磕石破,传来一阵血腥味儿。
景皑看戏似的看着林才人。
林才人满腔怒火瞬间窜到头顶。
这样传出去,就成她林才人倚势逼奴了,她怎么受得了?
石致南求饶间,林才人那两滴打转的泪直接溢出眸底,滚滚而落,烫红了腮畔。
一直不将她人放在眼里的她此刻被迫敛去了对皇贵妃粗俗的鄙夷,满面泪痕,泫然泣下地冲她连连摇头。
景皑大惑不解:“林才人摇头什么意思?不罚?还是罚得太轻?那好,罚四十杖,掌事宫婢罚俸半年。”
石致南求饶声更大了,四十杖,养好也是半残了呀!
“不!”声如裂石之音。
林才人终于开口了!
她愤恨地睨着景皑。
好似景皑是她的杀父仇人。
景皑却云淡风轻地看着她,好似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仿佛在这个时候,林才人才注意到景皑的容貌。
她骤然心下一惊。
不对!景皑怎能这般云淡风轻?云淡风轻的,该是她才对,鹤氅下的碧落蓝,莹白,晴山蓝是她喜爱穿的颜色,那清冷模样也是她的,圣上该顾念的是她才对,怎会偏宠这个女人?难道,不,是一定,是景皑看她气质好学了她,才得了圣宠的!这个讨厌的学人精!
如此一想,林才人更气恼了。
气得大喘粗气,胸膛起起伏伏。
景皑只知林才人走的是冰美人路线,哪里猜得到林才人的小九九。
不过皇贵妃终于满意得点了点头。这才乖,虽同为妾,却也有高低尊卑之别,我非圣母,你不敬我,我又为何牺牲自己为你考虑?
她的唇角挂上浅浅的笑意:“那依林才人的意思,这杖是责或不责?”
景皑不满林才人的轻慢和仇视,火上浇油道:“这奴才的命可攥在林姐姐手里了呢。”
石致南惊恐地望着林才人:“林才人,奴才该死,但求林才人饶恕奴才一次,奴才日后定尽心竭力,唯林才人马首是瞻!”
林才人面色僵住。
她素来不染俗世,石致南这么一闹,好像身为受害者的她平日是伪装仙人,私下趁机拉帮结派谋取私利一般!
她攥着腰间玉佩更加用力,仿佛能从中获取什么力量。
可是最终一无所得,只能怨愤地瞥视皇贵妃,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过仍然声音颤抖:“不过是些不会说话没有福分的花儿,岂可为了孽障连累活着的人?皇贵妃和息妃,莫小题大做,都免了吧。”
终究松口了。
皇贵妃和景皑虽被林才人软言软语骂了孽障,但皇贵妃毕竟掌管后宫,心胸宽广些,到底目的达成了,她爱过嘴瘾就让她过呗。
但景皑可不愿受这气,她忙不迭踢了石致南一脚:“孽障,还不谢恩!”
石致南大松一口气,深知林才人和景皑指桑骂槐,还是自领孽障,连连叩头:“孽障谢林才人大恩大德!谢皇贵妃娘娘饶命,谢息妃娘娘开恩!”
但心下却觉得,我都快磕傻了,你林才人才出言做好人,你真是个……好人呀。
林才人被逼得满目绝望,握着腰间玉佩,泪如雨下。
心知把她放在心底的,终究只有那一人,却无情先她而去,她缘何这般命苦?
皇贵妃盈盈含笑,又宽慰了林才人几句,亲视项谷她们把林才人扶进内室,冷眼瞥了下硫黄华的壁墙,心下鄙夷两分,才和景皑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长乐斋。
“都是因为妾,给皇贵妃娘娘徒惹不快了。”景皑提及封妃送礼事宜,满是愧意。
皇贵妃因有景皑配合,才狠狠收拾了一把林才人,心情大悦,此刻淡然一笑:“无碍。圣上疼宠妹妹,咱们姐妹们都没机会去宝华宫恭喜妹妹呢。”
“来日方长,”景皑微微敛去唇角笑意,不解问道,“不知娘娘能否告知,林才人因何避世,妾瞧着,圣上与她,不像关系好,却又不似关系不好。”
皇贵妃未料景皑问及这个,想了想,终究还是参不透圣意,只道:“当日还在闺阁中的林才人在街上马车损毁,下来换车时,被还是太子的圣上遥遥一望,就纳进了太子府,不过,甚少宠幸她,却也不容谁欺辱了她。”
就这么简单?景皑还以为喻昭白曾经很爱她,因为什么误会才疏远了她。
毕竟喻昭白给了景皑万千圣宠,而林才人跟景皑外形那么……
景皑心下仍存留一丝疑惑。
难道喻昭白纳林才人,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栖身之所,保护她吗?
皇贵妃知她心中所忧,劝慰道:“圣上对她爱护归爱护,不过,却远不及妹妹,圣上实则更偏宠懂事的女子。”
皇贵妃有所意会地看着景皑。
景皑眼睛一眨就明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她哂笑着,笑容如同芙蓉初绽,美得不可方物。
临近宝华宫时,在长长的宫道上,远远得瞧见喻昭白的仪仗。
皇贵妃先是一脸愕然,临近年关,国事繁重,圣上居然撇下政务去陪她,而后神色一转,挂上心有神会的笑容。
“妹妹真是好福气,快去伴驾吧。”
景皑也没想到说去处理政要的喻昭白竟去宝华宫等她了,羞涩之余,说她给喻昭白复命,便目送皇贵妃离开。
皇贵妃在回重华宫的路上,一脸哀伤得问身旁的昆吉:“皇上待息妃那么上心,是因为她年轻貌美,还是……”
昆吉马上止住她的话头:“自然是因为她年轻,男人嘛,谁不喜欢对着年轻的面容?娘娘,您别多想了,冲皇上今日给您的尊重和体面,恐怕早已把您当做唯一的妻子了,想想皇上对咱们秦王和英王殿下的宠爱,别的皇子能比得了吗?”
提到两个聪慧过人的优秀儿子,皇贵妃情不自禁笑了出来:“也是,谁能比过我的夙儿和策儿?只是……”
只是,想起息妃选封妃的封号时说……
“此时天威来助顺,贼人归向息边尘。”
贼人是谁呢?
北狄侵犯我国疆域被打退,平王妃被侧妃侍女毒死,平王为救侧妃被疾驰的马车撞出腿疾终生难愈,朝堂上分属两派强逼皇上立储,五皇子过世……
“娘娘还在顾虑什么?”昆吉问。
皇贵妃揉了揉经外奇穴:“只是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你还记得息妃选封号时说了什么吗?‘贼人归向息边尘’,她连择选封号都那么甚合圣心。”
也不知怎么了,别的妃嫔受宠哪怕生子,皇贵妃都无动于衷,还费心协助她们保胎安胎,她知道想荣登后位,就得胸怀天下,首先得胸怀后宫,让圣上子嗣昌盛,如今除却五皇子,皇上还有五个儿子在世,也算她的功劳苦劳了。
可是为何息妃得宠,她的心就像把钝刀割扯寸肠?
偏偏谁的醋她都能吃,唯独息妃例外。
内务司司正说,景皑选封号时,还有一个封号是“荣”字。
但她以不便用皇贵妃娘娘的名讳为由,拒了荣字。
皇贵妃迎着寒冬,抹去眼角泌出的泪。
“昆吉。”
“娘娘?”
“从咱们重华宫的库房取料,熬一锅紫芝乌鸡汤给宝华宫送去,趁皇上在那儿的时候。”
昆吉犹豫了一下,仍道:“是。”
宝华宫。
景皑摇着喻昭白的胳膊撒痴道:“皇上待妾不坦诚。”
喻昭白爱怜得抚着她低垂的鬓发:“朕哪里待爱妃不坦诚了?”
景皑抿唇一笑,问:“圣上难道没发现林才人与妾有些相像吗?”
喻昭白想了一下,道:“像,也不像。”
“嗯?”
喻昭白慈爱得笑了笑:“你们都爱穿冷清淡色系,身量身段像,都高挑纤细。别的不像。倒是气度,她与你一样不俗。不过你更明媚些,似仙,也像人,更贴心。她更阴郁,更顾影自怜些,不考虑别人。”
景皑难得听喻昭白一次说这么多话。
喻昭白托起她的手,一串红珊瑚手串就到了景皑的皓腕。
景皑抚着红珊瑚,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那皇上册封妾,跟她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有,”喻昭白脱口而出,他搂着景皑,另一手摩挲着她光滑明润的腮畔,悉心道,“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朕根本没想到她。直到后来听颂荣无意提起你们俩有些相像。朕才想到她。爱妃,别沉心了。朕不会拿你们比较了,你是你,她是她,你是妃,她是才人,她怎配和你比。”
景皑未料喻昭白会有这般措辞,虽正合她意,但她依然隐隐觉得,喻昭白待林才人,是不同的。
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圣上方才对林才人仿佛……无情了些。”
喻昭白想也没想道:“你品阶高于她,她没向你行礼。”
景皑抬眸,正巧与喻昭白四目相对,那自带威仪又深邃又凝着笑意的眸子,让她情不不禁腮染红晕,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