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水宗外门的晨光总是带着水汽,青石板路上的青苔吸饱了夜露,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孟青龙蹲在杂役房的木盆前,指尖捏着半块巴掌大的青铜残页,腕间袖口被水洇湿,贴着皮肤透出寒意。木盆里的水是从青河打来的,带着细微波澜,倒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这是连续三日熬夜研究父亲遗留玉简的代价。
“又在摆弄你那破铜片?”隔壁床的周小虎扛着扫帚经过,竹扫帚尾梢扫过孟青龙后背,带着几分刻意的力道,“外门大比下个月就开了,你个五灵根还想往上爬?不如趁早去青河摸鱼,说不定能捞几条开灵智的——”
话没说完就被孟青龙冷淡的视线截断。少年攥着残页的指节发白,指腹摩挲着残页边缘的纹路,那里刻着极浅的水波纹路,父亲临终前曾说,这是“观海阁后殿第三根廊柱上的花纹”。周小虎啐了一口,转身时扫帚重重磕在门框上:“装什么哑巴,你爹当年不也仗着内门弟子身份胡来,结果还不是被逐出去——”
木盆里的水突然溅起水花。孟青龙垂眼盯着水面,倒映的面容平静,只有握着残页的手指在发抖。三年前父亲被抬回外门时,浑身都是被灵水灼烧的伤口,临终前塞给他这半块残页和半卷残破玉简,只说“去观海阁找答案”,便再没睁眼。宗门公告里说父亲“私炼禁法,走火入魔”,可那些伤口分明是被人用高阶水阵“百川绞”活活绞碎灵脉所致。
深吸一口气,孟青龙将残页按在石桌上。青铜表面的水痕渐渐渗进纹路,忽然,他指尖触电般一颤——残页中央的水纹暗纹,竟与他昨夜梦中那道吞噬青河的漩涡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随着水汽蒸发,残页边缘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极小的海眼轮廓,与宗门典籍里记载的“归墟海眼”方位图分毫不差。
“观水知源……”孟青龙喃喃念着父亲玉简上的残句,指尖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画着《三流决》的功法路线图。这是外门弟子唯一能修炼的水属性功法,他早已烂熟于心,却始终无法突破第一层——五灵根带来的灵力驳杂,让他每次运转功法都像在引动五条不同流向的河,在经脉里互相冲撞。
石桌上的水迹渐渐勾勒出功法路线,孟青龙盯着自己画出的淡蓝色光纹,忽然觉得视线一阵模糊。识海深处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半透明的青铜书册凭空浮现,封面“观水知源”四字与残页纹路重合,书页上流淌着细密的金色文字,如水流般汇入他指尖画出的光纹。
“第三式‘分流’……”孟青龙喉间发紧,看着光纹上突然出现的三个红点,宛如洪水决堤般的灵力紊流在红点处炸开,“要求水灵根纯度60%以上?可外门典籍里明明写着‘适用于三灵根以下’——”
他忽然想起父亲被逐前,曾偷偷塞给他一本《青河灵脉考》,里面用朱笔圈出过《三流决》的多处疏漏。当时他不懂,只当是父亲的偏执,此刻天书标注的位置,竟与父亲圈点之处完全吻合。指尖沾水,他在石桌上重新推演第三式,试着将水劲分出三成导入左臂少泽穴,而非按功法所述汇入膻中穴。
木盆里的水突然无风自动,形成细小的漩涡。孟青龙感觉丹田处的灵力不再横冲直撞,而是顺着新的路线缓缓流动,虽然依旧驳杂,但先前如刀割般的刺痛竟减弱了大半。他屏住呼吸,继续在石桌上画出改良后的路线图,金色文字在光纹上流淌,最终在终点处凝成三个小字:叠浪式。
“原来如此……”孟青龙低声自语,指尖划过石桌上的水痕,忽然注意到残页边缘的海眼轮廓在水迹中放大,宛如真实的漩涡在石面上旋转。昨夜的梦境再次浮现:他站在青河源头,河水突然变成血色,归墟海眼处升起遮天蔽日的尸山,而父亲的身影在尸山后若隐若现。
“孟青龙!”
木门被重重推开,负责外门杂役的张管事板着脸站在门口,腰间挂着的传讯玉简泛着微光:“青河下游发现食灵鱼群,你带三队去清理。”视线扫过石桌上的水痕和残页,嘴角勾起不屑的笑,“别以为摆弄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就能成为内门弟子,你爹当年就是太痴狂,才落得个暴毙的下场——”
孟青龙攥紧残页,指甲几乎陷入掌心。“是。”他低头应下,声音平静得可怕。张管事又骂了几句,甩袖离开,脚步声在长廊里渐渐消失。杂役房里的其他弟子或同情或嘲讽地看了他几眼,很快又各自忙碌起来。
将残页收入怀中,孟青龙走到墙角的木架前,取下泛着霉味的青布外袍。衣领处的补丁是他去年亲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宗门发的粗麻布结实得多。父亲被逐后,他的月俸被砍去七成,连灵食都要靠帮人清洗灵宠笼子换取。
腰间突然传来轻微的灼痛。孟青龙伸手摸向内侧衣兜,那里贴着半卷残破玉简,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简表面刻着复杂的水纹,此刻正发烫,与他刚才推演时识海浮现的天书隐隐共鸣。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浑浊却坚定,仿佛藏着无数秘密,却最终只化作一句:“活下去,去观海阁……”
青河的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孟青龙带着三队杂役站在河岸边。所谓的“三队”,不过是五个和他一样的外门杂役,每人手持一柄最低阶的水刃法器,法器上的灵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食灵鱼群的消息传来时,张管事特意强调“无需动用高阶法器”,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们用血肉之躯去试探鱼群的威胁。
“孟哥,真要下去?”说话的是苏清荷,十五岁的外门小妹,水灵根纯度不错,却因家境贫寒只能做杂役。她攥着法器的手在发抖,望向河面的眼神带着恐惧——食灵鱼喜食灵脉,被啃咬之处会留下永不愈合的伤口。
孟青龙拍了拍她的肩膀,视线扫过河面下隐隐翻涌的黑影。刚才在杂役房推演《三流决》时,他忽然意识到,食灵鱼群的游动轨迹与《三流决》第二式“引潮”的灵力走向极为相似。或许,这些鱼群曾被人用某种水阵驯化过?
“排成扇形,间距两丈。”孟青龙低声指挥,“清荷,你在中间负责引动表层水流,其他人注意鱼群从河底发起的突袭。”说话间,他悄悄将残页贴在掌心,闭目感受识海中天书的存在。青铜书册再次浮现,书页上开始推演鱼群的攻击模式,虽然画面依旧碎片化,但足以让他捕捉到关键弱点——鱼群的七寸处有一块逆鳞,是灵气汇聚的命门。
第一波鱼群袭来时,水面突然炸开无数水花。苏清荷按照孟青龙的指示,挥出一道水箭引开表层鱼群,却没注意到河底三道黑影正飞速逼近。孟青龙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将苏清荷推到岸边,自己则被食灵鱼的利齿划破左臂。
鲜血滴入河中,激起更强烈的骚动。孟青龙咬着牙,盯着逼近的鱼群,残页在掌心发烫,天书的推演画面突然清晰了一瞬——他看见自己用改良后的“叠浪式”击打鱼群逆鳞的位置。来不及多想,他凝聚灵力,在指尖形成三道叠加的水刃,对着最前方的食灵鱼七寸处狠狠刺去。
水刃穿透鳞片的瞬间,孟青龙听见一声类似瓷器碎裂的脆响。食灵鱼发出尖锐的嘶鸣,身体僵直地沉入河底,周围的鱼群仿佛被震慑,游动速度明显减慢。苏清荷趁机发动水阵,将剩余鱼群驱赶到浅滩,其他杂役趁机用渔网捕捞。
战斗结束时,孟青龙坐在岸边包扎伤口。苏清荷蹲在他身边,看着他手臂上的齿痕,眼中泛起泪光:“孟哥,你刚才的招式……和《三流决》不一样。”
孟青龙笑了笑,指尖划过石滩上的水痕,将改良后的功法路线图画出:“只是换了条路走。”他没说天书的事,甚至对自己刚才能清晰推演感到惊讶——难道是因为残页与天书产生了共鸣?
夕阳西下时,杂役们带着捕获的食灵鱼返回宗门。张管事看着装满鱼的木桶,脸色稍霁,却在看见孟青龙的伤口时冷笑一声:“杂灵根就是杂灵根,连食灵鱼都能咬伤你——记住,外门大比可不会因为你拼命就给你放水。”
孟青龙低头应是,余光却注意到张管事腰间的传讯玉简闪过红光。那是内门长老的传讯标记,他曾在父亲的旧物里见过类似的玉简——只有核心弟子才能使用。
深夜,杂役房鼾声四起。孟青龙借着月光擦拭残页,发现经过白天的战斗,残页上的海眼轮廓更加清晰,甚至能看见中央细小的“归墟”二字。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靠水宗的创派祖师观海真人曾在归墟海眼获得推演之术,而天书残页,正是观海真人神器的碎片。
指尖再次触碰残页,识海中天书浮现,这次书页上多了一行金色小字:水镜微澜阵,阵眼在观海阁第三根廊柱下。孟青龙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这正是父亲临终前让他去的地方。
窗外,青河的水在月光下流淌,远处传来守夜弟子的梆子声。孟青龙将残页贴在胸前,感受着青铜表面的温度。父亲的死因、宗门的谎言、归墟海眼的秘密,此刻都凝聚在这半块残页上。他知道,外门大比只是开始,而他手中的残页,终将成为撕开一切迷雾的钥匙。
夜色渐深,孟青龙闭上眼睛,残页边缘的海眼轮廓在他脑海中不断放大,最终与昨夜的梦境重合。他梦见自己站在归墟海眼前,天书展开成完整的万法推演图,而父亲的身影站在海眼深处,向他伸出手——
“青龙,该醒来了。”
梦中的声音与记忆重叠,孟青龙猛然睁眼,发现残页上的水痕不知何时汇成了一个漩涡,正缓缓吸收着他指尖的灵力。识海中天书轻颤,封面“观水知源”四字突然绽放金光,与残页上的海眼轮廓连成一线,仿佛在指引他走向某个未知的起点。
窗外,晨光初绽,杂役房的木门被风吹开一条缝,带着水汽的风卷着几片青河的落叶飘进来。孟青龙握紧残页,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烫,知道这一天,终将成为他命运的转折点——从杂役房的晨光里,从这块带着父亲体温的残页开始,他终将逆流而上,推开那扇名为“推演”的大门,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宗门的阴影始终笼罩。
因为他知道,父亲留下的残页,从来都不是遗物,而是一把钥匙——一把打开真相,也打开他自身命运的钥匙。而他,孟青龙,靠水宗最卑微的杂役弟子,终将用这把钥匙,在青蓝大陆上,写下属于自己的推演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