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东堡往事》

*无问春秋何*

(第14章)

王桃花到弟弟家看小女儿五丫小燕。她走出青远县城火车站,先在街上买了些东西,然后朝弟弟王耀辉家的方向走去。

一个蹬板的把车停在她的身旁:大妹子上车吧,去哪我送你。王桃花问多少钱?街里一块钱,两块钱县城里边你随便转。板的师傅回答。王桃花迟疑:不坐了,我没几步道。板的师傅摇摇脑袋离开了。

县城里蹬板的人很多,有人还把板的搭上棚子,雨天淋不着,夏天晒不着。火车站前和街里百货大楼门前是板的聚集最多的地方。在青远县城板的成了一道风景。

县城坐落在四面环山的一小块盆地上,清河从中间穿过,平坦的水面波光涟涟。县城不大,一眼能望到头,但这里有山有水,风光旖旎,气候宜人,一年四季景色迷人。

王桃花弟弟王耀辉住在县政府东侧大约二百米的机关大院,从火车站过去两里多地。

王桃花不紧不慢的走着,走到了县招待所门前。她心里好一阵慌乱,向里瞥了一眼,低头匆匆过去了。

她记着,就是在这里,十一年前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如今她尝到了这枚苦果的滋味。她恨刘强给她带来的羞耻和痛苦,更恨自己当年的放任。如果当年她把持住自己,哪会有今天的后果。

她又经过县政府的门前,弟弟就在里面上班。她停住脚步观望:政府院里整洁干净,二层小楼虽然显得有些陈旧,但依然让人觉得庄严神圣。进进出出的人穿戴整齐,一看就和她们农村人大不一样。她想:将来五丫考上了大学,然后就到这里上班该多好啊。

弟弟家住在机关大院的最东边,这里的房子格局都是统一样式:每家三间大瓦房,高高大大,坐北朝南。房子四周有一人多高的围墙,围墙上沿砌成大约30公分左右的孔格状。站在院子里看外面一目了然;从外面往院子里看视线则受到遮挡。这种设计确实高明:即具有一定的私密性,又显得很艺术。

王耀辉家院子两侧各有两棵果树,一对苹果一对山楂。中间是一藤葡萄架,一串串山葡萄垂落下来尚待成熟。几盆月季摆放在葡萄架左右,大朵的月季花开的正盛,风一吹上下摆动,仿佛是夹道欢迎从这里走过的人。

走进室内,中间的堂屋是厨房和餐厅,餐厅向北过一道门,再经过一段走廊是厕所,厕所独建于正房后身,来去既可以从餐厅那道门走,也能从房后进,后面单独有门。

东西分别是宽敞明亮的房间,王耀辉俩口子住在东屋,五丫小燕住在西屋。

五丫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风琴。五丫上幼儿园时就学会了弹琴,现在学习之余五丫常坐下来弹琴。墙上挂满了奖状和照片。其中一个相框里全是她的生日照,每年一张,见证着五丫从襁褓长成大姑娘。南边窗台摆满一溜花盆,各色的鲜花开得正艳。

王桃花站在小燕房间想:把五丫交给她舅舅孩子算是享福了。她又想到另几个女儿,心里有些发酸:我咋这么傻呀,当初光知道拼了命的想生男孩。要不是有了大宝,谁知道生到啥年月。生啊生,就怕给孙家断了香火,结果大宝还不是孙家的种。

现在她明白了:生男生女不取决于她们女人,这是省城医院的专家告诉她的,明白了又有啥用,一切都晚了。

王耀辉比姐姐王桃花小两岁,是青远县教育局局长。弟妹宋蓝和弟弟俩人是大学同学,在县高中当老师。宋兰曾生过一个孩子,但很小就夭折了,夫妻俩悲伤了好一阵子。五丫不满一岁便被抱到了舅舅家,舅舅给五丫改名叫王小燕。宋蓝为了专心对小燕,一直没再要自己的孩子。王桃花老是觉得对不住弟妹。

王小燕14岁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其实是孙继祖和王桃花,王耀辉从来没有向她吐露过半个字。夫妻俩对小燕视若己出,比亲生女儿还亲。王桃花有一种幸福和满足感,觉得当年自己放弃继续上学和父亲全力供弟弟读书是值的。知识改变命运这话一点不假,弟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仿佛看到五丫正沿着弟弟王耀辉的脚步朝前走,前面一片光明。想到这她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四丫小丽考上大学!五丫不用她操心,有弟弟弟妹差不了。剩下的只有四丫是读书的料,她把希望寄托在四女儿小丽身上。

宋蓝把王桃花拉到自己房间,弟弟王耀辉起身出去采买东西。小燕刚好从外面回来:大姑!小燕跑过去抱住王桃花。在小燕记忆中,除了父母,大姑和大姑夫是对她最好的人,她和她们非常亲。她还知道大姐对她也非常好,但她不知道的是这背后难以割舍的血缘亲情。

晚饭吃的热热闹闹

有说有笑。弟弟弟妹还有小燕都想留她在家住上一晚。王桃花说:大宝离开她时间长了不行。来时她把大宝送到大丫家,告诉大丫她坐晚上的车回来。一旦今晚不回去大丫会着急,大宝呢也会哭闹。既然如此。弟弟和弟妹也就不再挽留。拿上给她准备的东西把她送上车。

县城到南三家公社三十公里,火车仅两站地。每天从早到晚一共有三趟火车通过。东堡的人到县城去既可以做早上的火车,也可以坐中午的火车。如果坐早上的火车,中午就可以赶回来。坐中午的火车晚上可以返回。

国道202线也经过堡子和县城,但走公路没有坐火车方便,交通工具只能是拖拉机、马车,或骑自行车。

王耀辉在家里排行老三。上边俩姐,下边一个妹妹,王桃花是大姐。他对大姐始终心存感恩,他知道当年没有大姐他就上不了大学。他的今天除了他个人的努力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姐始终在牺牲自己支撑着他。记忆当中:母亲一年四季总是躺在炕上,很少下地出门。开始他不懂母亲得了什么病,后来渐渐大了,知道母亲得的是肾炎。怕累,怕凉,不能下地劳动,家里全靠父亲一个人里外忙活。本来大姐的学习很好,可是初二没读完大姐对父亲说:我不念了。父亲不解,她说我回家来帮你,我再念下去,这个家就撑不住了。父亲不答应:你必须把书念到高中。王桃花执意:念到高中也没啥用,还不是回队里干活,我还不如早点回来挣工分,减轻点家里的负担,好把弟弟供出来。父亲王铁匠看说不动女儿,也就只好应了她。从此,王桃花在生产队干活,帮家里挣工分。像母亲对待孩子一样打理照顾弟弟王耀辉的一切。

王耀辉最终考取了大学。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教育局,从普通科员干起,一步一步当了股长,副局长,现在又当了局长。

王桃花在火车上发现了刘强,她心里猛然一紧。看样子刘强是要去市里。王桃花猜的没错,刘强现在是县供销社的副主任,他坐这班车是去市里参加明天市供销社系统的会议。本来他应该坐中午的火车走,但单位开会脱不开身,就坐晚班车往市里赶,到市里住在市供销社招待所,不耽误明天开会。

王桃花为躲避刘强起身离开车厢。她站在两节车厢链接处,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色心绪如一团乱麻。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咣当当咣当当有节奏的声响,王桃花盼着赶紧到站下车。

随着一声气笛长呜火车减慢了速度,快要进站了,王桃花松了口气。她把手插进兜里,指尖触碰到弟妹宋蓝塞给她的信封。这是她从弟弟家临出门时,弟妹宋蓝塞到她手里的。当时她说啥不肯收,宋蓝诚恳的说:你拿着大姐,现在大宝这个样子太需要钱了,你千万别和我们客气。王桃华鼻子一酸没再推辞。此时,她把信封从兜里掏出来捏在手里,想着这些年弟弟弟妹没少资助他们家,心里感觉热乎乎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王桃花?王桃花吓了一跳,赶忙把信封揣回兜里。回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竟是刘强站在她身后。本来她从车厢出来是为了躲他,没想到刘强出来上厕所发现了她。王桃花脸上痉挛了几下,硬挤出一丝笑容,刘强见王桃花的样子有些怪。

他俩一晃有十多年没见过面,刘强更显得精神焕发而且富态了许多。而此时王桃花已经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绉纹,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

火车停下了。幸亏车已经到站,王桃花慌乱中应付了几句,急忙下了车。

王桃花几乎一路小跑着来到大丫家,大宝已经睡了。大丫说:就让他在这儿睡吧,现在弄醒他又得哭闹了。王桃花想想也是,把东西放下自己回家了。

躺在炕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刘强的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看得出刘强现在过得很滋润。王桃花心中有股火逐渐燃烧起来,火越烧越大,烧出一个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我要报复他!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刘强给我造成的,大宝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他给造成的。既然大宝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这份苦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吃呢?他是不是也应该负点责任?可接着她又问自己:让刘强负什么责任?当初是两厢情愿的,如果自己不愿意能这样吗?

王桃花心里充满了矛盾,昏昏沉沉中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