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黄夫人的怒火

“你不送送她？”

黄老板看着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柳逸菲，问道。

李牧然笑笑。没有回答。只是往她的方向看了看。朝霞漫天，落在她白色的连衣裙上，仿佛给她罩上一层金光。

她和他是两种人。她注定是高飞天上的云雀。要是以前，他绝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可现在他不会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一条地上奔跑的土狗。

那是两个世界。

或许，从此之后，他们再无相见之期。何必自讨没趣？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这个遗憾并不是和柳逸菲的分别。而是，那个人，那件事，昨天一整天，他都没说出口。

黄老板兴致极高的回到厂里，没想到，迎接他的，是他夫人陈慧一脸的愤怒。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黄老板有些紧张的问道。

不说还好。黄老板一说话，就似点着了一个炮仗：“你说怎么了！你看看，现在账面上不到一百万了！这厂还要不要了？”

黄老板陪着笑脸：“看你说的！我这不是为了这个厂更好吗？我们和那些专家和研究所合作，他们一旦有新技术新工艺，我们肯定第一批用上，那个时候，我们根本不愁没有钱赚啊！多好的事啊！”

“好！好！好个屁！”夫人的怒气更胜了，“现在本来搞得好好的，不知道你折腾个啥！马上要购进原材料了，这点钱够啥用？”

“怎么不够用了？”黄老板耐心劝说道，“不是马上有一批应收款到账的么？我算过，完全能够正常运行。”

“你算过？我懒得和你说！反正我看，你这就是想把这厂子折腾没了才甘心！算了！你既然都清楚，自己来管吧。我不管了！”黄夫人扔下不离身的黑色皮包，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黄老板若有所思的站在财务部的门口，看着夫人走远。可他这次没有跟上去。

“你不去追她？李牧然悠悠问道。

黄老板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古怪的表情。

刘经理劝道：“黄总，你还是去和嫂子好好说说吧。她撂挑子可不是好事。这厂里大事小情的，离了她不行啊。”

“谁说离了她不行？哼！我还不相信了！”黄老板若有所思的看着夫人的背影，发狠道，“她不干就不干！我倒要看看，离了她这厂子还能不能转了！”

“这……黄总……”范总师也准备劝说。

黄老板挥挥手：“你们啥都别说了。放心，我自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做！都按照我们这一路上制定的计划，做事去吧。这个电池厂，只要有你们在，我就有信心把它搞好！”

见他如此说，刘经理和范总师都不在说话了。只好讪讪的离开。

“你是想趁机……”

“你说说看，你对这事是怎么想的？”

李牧然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实不相瞒，在我看来，由夫人掌管财务，弊多利少！或许，你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

黄老板确实是个好人，也确实是个做事的人。他的企业，能否走得更长远，不仅仅是方向的问题，也不仅仅是技术的问题，还有就是企业的规范化管理的问题。

他这话，有离间之嫌。如果这话落到夫人耳朵里，甚至他家里其他人的耳朵里，他除了走路一途，再无继续待下去之理。

只是，他深知企业的转型和升级，外部的环境其实是次要的。如果内部的一些痼疾长期存在，不发生根本性的转变，经营和管理就很难走上正轨。

“这却是为何？”黄老板探究的问道。

李牧然决定豁出去了。当然，他自己也知道，依自己的性格，这些话现在不说，他也不会埋太长时间。不如现在说出来：“第一，夫人管理财务，可能出发点都事事为工厂或者说家族着想。但是，比如说，销售人员的提成如果太高，或者某些关键部门的人让夫人很不喜欢，她会不会以各种理由扣押、延期发放工资或者其他方式，来刁难这些人？”

“你是说，会极大影响这些人的积极性？”

“你觉得不会吗？”

黄老板没说话。

李牧然接着说道：“还有一个更坏的，比如说，当然，我这只是打个比方。比如说，某一天，你出轨了，或者……额……就说你吧，夫人若是知道了，你还能控制整个公司的局面？或者说，尊夫人家族里有其他人在厂里任职，若是发生监守自盗玩忽职守这些事件，尊夫人会不会对你隐瞒？”

“还有吗？”黄老板看着李牧然。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李牧然也不在乎了。他吸了一口气，道：“若是你和夫人发生经营方向或者经营理念的分歧，究竟谁说了算？或者，你可能说，你说了算。可要是夫人不支持呢？她可是掌管财务的啊！没有资金的支持，你说了算又如何？就如刚才，这一次，你还能说服她，下一次呢？你能保证吗？”

黄老板叹了一口气：“我这段时间也想明白了，确实，夫妻店是真的搞不好企业的。我本来对这事还一直有些犹豫的。可今天的事情……说是趁机换人，也算是吧。当前，我们厂不得不转型，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不了多久就完全倒下！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不想看到的。可转型需要大家同心协力，任何阻碍，都会带来极大的内耗。我也是迫不得已。”

李牧然点点头。没有安慰黄老板。虽然他知道黄老板的无可奈何，可他那样的人不需要虚伪的安慰。

他并没有特意嘱咐黄老板不要将这些话吹到他夫人耳朵里。此举完全没有必要。若黄老板真是个做事业的人，他自然知道怎么做。否则，那只能说他的成就也就仅限于此。离开，就离开吧。

“对于财务负责人，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建议？”李牧然吃了一惊。天知道，他除了能看懂资产负债报表之外，几乎啥也不懂啊。这个……哦，等等，他说，“要精通成本会计的。”

“成本会计？”这个词，黄老板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所有的产品，必须遵循几个原则：顾客需求、生产储运销售成本、销售渠道的便利性、市场及顾客的无障碍沟通。所以，成本，是必须重视的一个关键问题。而控制成本，必须由财务部开始。财务会计只是账面的平衡，只能简单反应企业的经营现状，却不能反应企业经营成本的关键性因素。成本会计侧重点不一样，它必须综合考虑各个环节的控制。”

“明白了。”

也不管黄老板是真明白还是装明白，可他却将精通成本会计作为一个硬性条件，在省报上迅速刊出了招聘广告。

本来发布招聘启事的事情是黄老板暗中进行的。可事情还是让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就在约定面试时间的前一日，连续几天没有出现的黄夫人来到厂里。

“姓黄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找到正在忙碌的黄老板，黄夫人便来了一声河东狮吼。

黄老板从资料堆抬起头，装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般，反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早就想换掉我，然后独吞这个厂？”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黄老板站起身，给夫人端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省报上发招聘启事了，要不是小慧告诉我，我还真想不到你竟然起了这份心思！”

黄老板走到她身边，也坐下，才道，“老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起过这种心思？我们一起打拼，一起起早贪黑，不就是让我们的这个家，让这个厂能红红火火的么？独吞？我吞下来由什么用？最终还不是你和孩子们的？”

“那你为啥要换人？”

“老婆啊。让我怎么说你呢？就说这一次吧，我们几个人老远的跑到京都去，费尽心血，不就是想早一点得到更先进的技术吗？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厂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厂现在十分的艰难，原材料大幅涨价，工人工资也不断的在上涨。但是电池价格呢？却是一直没有动静，反而还有些厂家不顾成本的杀价。没有新技术没有新工艺就没有新产品，就只能和他们在价格上硬拼。你想想，这样下去，我们这个厂还能撑多久？”

“撑不了就不撑！大不了……”

“大不了卖了？”黄老板苦涩的摇摇头，“如今这行情，你想卖就能卖？不要说这些设备，就说这厂房，你以为能变成钱？现在政府正在大力招商引资，谁愿意要这个破厂房？好吧，就说卖了吧。可卖了之后，这些工人怎么办？我们又怎么办？这么年轻就养老了？你甘心我们奋斗了十年的产业，就这样没了？”

“哼！说的好听！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小李出的主意？”

“这关小李什么事？这是我个人的主意。你这一甩手啥都不管，我不得找个人来接手？还有，最重要的是，女儿这几天进高中了，她更需要你的照顾。我们老黄家，只有她还有点读书的天份，你看看儿子，成天就知道看小说玩游戏。哎！我不想小娟这个好苗子在我手里断送了。她现在能多读点书，将来这个产业，也有继承人是不是？”

如果李牧然在场，他绝对会为黄老板这番话击节赞叹。

口才，是黄老板与生俱来的一项特殊能力，却是他李牧然的硬伤。

第二天上午，李牧然只是旁观了面试现场。他没有说一句话。

财务部负责人的选择，是不容一个外人置喙的。

他虽然一直在尽力帮助黄老板，帮助这个电池厂，他希望这个厂最终走向辉煌。可是，这一方面是出于他对黄老板的感激，另一方面，他也想着，让自己心中那道璀璨的辉光，在别人手中点亮。

但一开始，他就将自己当成一个外人。

远道而来，他不会想着在这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