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年霜降，玄铁铸造的朱雀门在晨光中泛起血色。
凤鸣娇跪在丹墀之下，听着朝堂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腕间镣铐在青砖上划出暗红痕迹。
昨夜落雪压断了太庙的古柏，此刻断茬处渗出琥珀色树脂，竟与阶前血迹融成诡异的图腾。
“三十万石军粮换凤家嫡女，萧督主好大的手笔。“兵部尚书颤声念完折子，金銮殿陡然陷入死寂。
蟠龙柱上的金漆在穿堂风中簌簌剥落，露出内里斑驳的青铜，恍若王朝溃烂的疮痂。
凤鸣娇抬眸望去，九重玉阶之上，玄色蟒袍在阴影中浮动如毒蛇吐信。
萧寒舟苍白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翡翠扳指，忽而轻笑一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乱颤。
那声音让她想起五岁时见过的西域幻戏——傀儡师拨动银丝时，人偶也是这样发出濒死的哀鸣。
“本座听闻凤小姐擅烹茶。“萧寒舟的声音像浸过冰泉的刀刃，割开凝滞的空气，“诏狱新进了批红莲炭，正缺个添香人。“
鎏金护甲划过奏折封皮，在“凤鸣娇“三字上剜出深深沟壑，朱砂顺着裂痕蜿蜒而下，宛若嫁衣上的血泪。
父亲凤老将军的铠甲撞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出沉闷回响。
凤鸣娇看见那柄伴随父亲征战二十年的玄铁剑，此刻正被东厂番子踩在脚下。
剑穗上母亲编的平安结沾满血污，青丝缠绕的同心结竟成了索命绳。
“萧寒舟！“老将军目眦欲裂，“你纵是权倾朝野，也休想辱我凤家......“
话音未落，森冷剑气已掠过凤鸣娇耳畔。
她看着一缕青丝飘落在绣金蟒纹靴边，萧寒舟的绣春刀正滴着血珠，刀背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三日后大婚，夫人觉得红烛该用西域血珀，还是南海鲛脂？“
刀锋上倒映出她苍白的脸，胭脂在冷汗中晕开，恰似雪地里溅落的红梅。
凤鸣娇忽觉颈间一凉，鎏金锁链已扣上咽喉。
锁芯处嵌着的明珠触到肌肤，竟泛起诡谲蓝光——这是南疆巫族检验血脉的试骨珠！
她猛然想起及笄那年，父亲请来的苗疆巫医盯着她后颈朱砂痣沉吟良久，最终将药箱里的铜铃尽数熔成了锁链。
“督主可知强扭的瓜不甜？“她忍着咽喉灼痛，指尖悄悄摸向发间银簪。
那簪尾淬着漠北狼毒，原是准备在城破时自绝用的，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筹码。
萧寒舟忽然俯身贴近，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本座就爱把苦瓜雕成并蒂莲。“
他冰凉唇瓣擦过她耳垂，声音陡然阴鸷：“就像十二年前，凤老将军将战俘做成人彘插在雪地里，不也美得很？“
凤鸣娇瞳孔骤缩。
那年隆冬，她确实在院墙外见过几株裹着冰晶的“红梅“。
父亲说那是敌国细作，可此刻回忆起来，那些扭曲面容分明穿着玄衣卫的飞鱼服！
记忆里的雪地上蜿蜒着暗红痕迹，原来不是落梅，而是冻僵的血河。
暮色染红诏狱天窗时，凤鸣娇被推进水牢。
腐臭的寒潭中漂浮着森森白骨，石壁上遍布抓痕，最深那道竟嵌着半片指甲。
水波荡漾间，她看见自己破碎的倒影与无数冤魂重叠，恍惚听见母亲临终前的呓语：“凤家的女儿，生来就是要在血火中开花的......“
“这是上月礼部侍郎千金留下的。“萧寒舟抚摸着青石上暗褐痕迹，蟒袍下摆浸在血水中。
“她坚持了七天才咽气，眼珠被老鼠啃食时还在求本座垂怜。“
他指尖沾了水汽，在凤鸣娇锁骨上描摹锁链纹样，“不知夫人这身傲骨，能雕出几盏美人灯？“
凤鸣娇突然抓住他腰间玉带，淬毒银簪抵住那截苍白的脖颈：“督主猜猜，我这根簪子能坚持几息？“
潭水漫过腰际，刺骨寒意却不及心口半分。
她突然看清萧寒舟眼尾那颗朱砂痣，竟与自己后颈的胎记形状相同。
水牢忽然响起机括转动声，十八道铁栅轰然落下。
萧寒舟就着被钳制的姿势轻笑，喉结在簪尖下危险地滑动：“夫人可知，你身上有处印记，比这簪子更致命？“
他指尖划过她后颈，在第三块脊骨处重重一按。
凤鸣娇浑身剧颤，眼前突然闪过血色幻象：月圆之夜，自己徒手撕开刺客胸膛，温热血肉塞了满嘴......
记忆如潮水退去，露出深埋的珊瑚礁——每年生辰夜，父亲总会将她锁在铸剑池，池壁上那些狰狞抓痕，原不是铸剑师的试刀痕！
“看来凤老将军没说过，你每月十五会变成嗜血罗刹。“萧寒舟的唇贴上她战栗的眼角，“不过本座恰巧知道，朱砂蛊发作时......“
他忽然咬破舌尖，将血珠渡入她口中：“要饮至阳之血才能压制。“
凤鸣娇脑中轰然炸开，喉间腥甜竟化作灼热洪流席卷全身。
恍惚间，她看见萧寒舟左肩渗出血色，在玄衣上洇出凤翎纹样——那分明是凤家军的图腾！
记忆深处闪过雪夜残影：十岁那年的冬狩，她曾把暖手炉塞给蜷缩在军帐外的少年，炉身上正是凤翎暗纹。
“很熟悉吧？“萧寒舟扯开衣襟，狰狞伤疤间隐约可见“承影“二字，“先帝用苗疆玄铁烙的，说要让我永生永世记得，是谁把我从乱葬岗捡回来当狗养。“
他胸膛上交错着新旧鞭痕，最深处可见森森白骨，却不及眼底那簇幽火灼人。
他突然攥着凤鸣娇的手按向心口，鎏金锁链在两人腕间叮咚作响：“但本座这条命，十二年前就该冻死在凤家军帐外了。若不是某个小丫头......“
尾音消散在血腥味里，化作喉间压抑的震颤。
凤鸣娇忽然察觉他掌心有道陈年烫伤，形状竟与母亲那柄鎏金茶匙吻合。
地牢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打断了这诡异的温存。
浑身浴血的霍惊云正被铁钩穿透琵琶骨拖行，手中还紧攥着半块虎符。
凤鸣娇认出那是父亲贴身之物，虎目处镶嵌的夜明珠，正是母亲当年的嫁妆。
“看来霍将军没教会你，凤家的东西......“萧寒舟绣春刀出鞘的瞬间，凤鸣娇突然嗅到雪夜姜汤的香气。
那是深埋记忆的味道——每当父亲鞭笞完俘虏，母亲总会熬一锅姜汤，说要用热气驱散亡魂的怨气。
刀光闪过时，凤鸣娇腕间锁链突然迸发幽蓝火焰。
萧寒舟闷哼一声，绣春刀堪堪停在霍惊云咽喉前三寸。
鎏金锁链上的试骨珠疯狂转动，在阴湿地牢中映出漫天星河，凤鸣娇后颈的朱砂痣灼如赤焰，竟在石壁上投射出凤凰展翅的虚影。
“果然如此。“萧寒舟抹去唇边血痕，眼底翻涌着癫狂的喜悦，“当年钦天监说凤栖梧桐的命格可镇国运，本座原是不信的......“
他忽然掐住凤鸣娇的腰肢按向石壁，蟒袍上的金线在幽光中化作流动的锁链，“不如试试，是朱砂蛊先吞了你的魂，还是本座先碎了你的骨？“
水牢顶部的天窗突然透进血色月光，凤鸣娇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玉石碰撞的脆响。
萧寒舟的鲜血滴落在她唇间，化作炽烈的毒，亦是救赎的药。
在彻底堕入黑暗前，她恍惚看见少年时的自己蹲在雪地里，将最后半块炊饼塞给那个满身鞭痕的奴隶，而那人眼尾的朱砂痣，正映着凤翎灯盏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