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雨云压向大地,暴雨如注,浇灌在帝国的每个角落,无论是富饶的地区还是穷酸的街巷。
而在大部分人都已安然入睡的雨夜,一具庞大的“机器”悄然运转起来,运行在帝国的每个区域,无论是首都奥兰登,还是多佛、曼彻斯特、伯明翰……
披着雨披、怀揣燧发枪的男人们,以绝对的暴力破入住宅大门,无论是别墅还是宫殿都无法阻挡。他们在权贵及家眷的惊叫声中取出对权贵们具有绝对威慑力的把柄,并用枪口顶住或秃或肥硕的脑袋,将来自守夜人协会会长的命令传达下去。
随后的一刻钟内,帝国陆军部陆续收到来自各界权力阶级的急电。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帝国中聚拢,以无法抗拒的权威遏制住了军队的前进。让深处王宫中的女皇和大臣们暴跳如雷,却不明所以。
……而在守夜人会长开始动作的同时。
协会的大脑,具备绝对天赋的吉普赛女孩伊梅拉,利用精神沟通着那些处于森林、暗影、街头、宠物店中的灵使,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上所有正身处奥兰登的作战专员。
西城区,圣托马斯医院。
暴雨敲击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高空中翻滚的雷光不断照亮着病房。
这是奥兰登最擅长骨科的医院,而这么深的夜所有病人都本该休息了,唯独在这间单人病房中,男人在确认巡夜护士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后,睁开眼睛不再装睡,又偷偷爬起来,从床底下翻出收音机,将声音调到能听见的最小声,开始收听今夜在伯明翰举办的“金手套职业拳击大赛”。
[……漂亮的左右轮摆,前刺!门罗简直是一头不可阻挡的狮子!]
[……扎地玛的反击相当迅速,低头前进,左右摆拳反击!对门罗造成了极大伤害!]
由于沉溺于刺激的比赛当中,男人不由将声音越开越大,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走廊上重新接近的脚步声。
小护士安吉拉在听到隐约的声音后,根本不用猜测,就知道是几号病房的病人又不遵守医嘱好好休息了。她露出生气的样子,鼓着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像猫一样悄摸摸走到了病房门口。
果然,那个断了右手还没完全康复的男人又起来收听拳击比赛了,坐在床边的背影比刚入院时的样子健壮了些,但一只袖管空荡荡的在透进病房的夜风中飘拂。虽然现在这个男人健康了很多,但想要尽快康复的话,显然不好好休息这种事是不允许的。
“芬克斯,抓到了!”
小护士放轻脚步走到男人身后,叉着腰带着几分生气和狡黠,由于年纪不大的缘故,她倒觉得抓包病人这种事还挺有趣。
“哦!”
“美丽的安吉拉,你怎么还没有休息呢。”
芬克斯被吓到了,肩膀一跳,扭过头来带着讨好的笑容。
“更需要休息的不是我,是病人,也就是你啊。”
安吉拉气呼呼的,目光却是不由一滞。
男人长得过于阳光帅气了,让她每次见到都会忍不住心荡涟漪。而且更吸引人的是男人的乐观和开朗,听说入院前是一名职业拳击手,有着光明前途,不知被怎样的暴徒砍断了一只手,显然是就算康复职业生涯也要断送了,之后或许会因为残疾而沦落为工厂的苦力劳工之类的……但从入院到现在,男人根本没有展现出过丝毫阴霾,永远带着笑容,以及那对拳击的热爱,甚至时不时还会溜出去摘花来逗照顾他的护士们开心。
“抱歉抱歉,只是这场比赛很刺激,是卫冕冠军争夺战。”
说到拳击,芬克斯又起劲了,兴高采烈的几乎连那头棕色的长发都在跳动:“听到了么安吉拉,门罗可是我的手下败将。要不是我受伤入院,呵呵,争夺冠军的会是我。而我确认能在三个回合之内KO扎地玛,他虽然很强但弱点是下盘不稳。”
听到芬克斯滔滔不绝说着比赛,勾着嘴角带着那种狂热、睥睨的笑容。
安吉拉一时愣了,也生不出气来。
放下叉着腰的手,叹了声气说:“我说,芬克斯……你难道不知道,你再也没法参加比赛了么,为什么还能这么开朗,像是……你没断手一样。”
芬克斯正一边说着一边用仅剩的左手打着空击,幻想他是在今夜的金手套拳台上,就被安吉拉扯回了思绪。
他没有失落,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全力以赴的才是人生啊安吉拉!未来我将以‘独臂拳王’的称号制霸拳坛!相比起来,残疾者的夺冠之路才更是传奇,我会名留青史的!”
安吉拉愣了下,捂了捂额头,不禁也被激昂情绪感染到轻笑了声。
“好了芬克斯,快停下来,别让伤口裂开了。”她满是关切地说。
“安吉拉,就像拳击一样,你要是喜欢我的话,可要直说,时机不等人哦。”
“谁……谁说的!”
听到芬克斯直白的话,安吉拉婴儿肥的脸蛋立时绯红,不由锤了下芬克斯肩膀,可意识到芬克斯还是病人,连忙不好意思的道歉。
道歉之后,安吉拉眼底带着羞涩,捏了捏手指,嘟哝着说:“难道你会忽然不见么,你还要在医院中待很久,时机什么的……”她实在是过于羞涩,说不下去了。
芬克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自然懂得安吉拉在表达什么。说实在他也对这个小护士有着不错的印象,已经完全达到了可以一起出去吃饭逛公园的情感,后续指不定就能发展成甜蜜约会。
只是有些事的发生总是猝不及防,他以前懂得这个道理,在被开膛手杰克斩断右臂后……更加懂得这个道理。
“我们都不能预知未来嘛,唯一能做的对抗,就是开心每一天,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芬克斯笑着,想着还得由他来开口对安吉拉发出邀约,作为绅士自当不能让女士感到为难。
“我想请你……”
咚咚……
只是,芬克斯才刚开口,忽然窗户外传来一阵敲击声。
要知道这里是五楼,没有什么东西能凭空敲击玻璃。
安吉拉脸色瞬间一白,瞳孔绽大,医院这种地方……关于鬼怪幽灵的传说只多不少!
但出于保护病人的信念,她颤了颤肩膀没有被吓得失措逃跑,将芬克斯护在身后,嗫嚅着说:“没、没事,我去看看……”
她战战兢兢的看向窗外,除了白茫茫的雨幕和不时划破天空的雷电,根本就什么也没。
咚咚……
又一阵敲击传来,玻璃跟着震颤。
随后,一抹清晰的绿意出现在窗外,开枝散叶,迅速生长蔓延。
安吉拉被吓坏了,身体不住颤抖起来。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安吉拉回头,见到芬克斯始终如常的笑容,也不觉冷静下来。
这会儿。
安吉拉定睛一看,才发现窗外那抹鬼魅生长的绿意,竟是……一株蔷薇。
此时,那株蔷薇仍在以诡异的速度生长着,刺茎上一朵朵花苞绽出,并接连盛放出层叠的花瓣。
芬克斯意识到了什么,眼神示意安吉拉放心,踱到窗户前。他并不开窗,只是如以往一般看着这株蔷薇继续盛放。
那迅速生长的根茎很快攀满了窗户,仿佛撒开的网。暴雨雷光中绽放的花苞,在病房地面投下幽深的影子,有如暗夜凝结。花瓣竟是漆黑色,但凑近去看,会发现那色彩竟带着神秘的华丽,并非纯粹的黑,而是深邃馥郁的绛紫。
芬克斯注视着花茎盘绕出的形状,在几次细看之后,确认了这是来自伊梅拉的信息,是利用植物灵使所盘结出的行动代号,给出了事件地址,以及行动类别……十万火急!
“谢了蔷薇,收到。”
芬克斯轻语着,窗外的蔷薇花规律的抖动了几下,似是在回应。
轰隆——!
下一道雷光闪烁的瞬间,再抬眼,爬满窗户的蔷薇已经消失无踪,窗外夜幕雨帘朦胧如常。
发生在眼前的神秘事件,让安吉拉完全傻住了。
她觉察到芬克斯似乎知情,攥着手指,带着疑惑和紧张:“这、这怎么回事?”
芬克斯沉默着,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长叹了声。
“连我这个伤员都要出动,情况不乐观啊……”
他低声自语着,然后转向安吉拉:“我说过啦,凡事都要抓紧时机,因为不知道何时机会就会消失。”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扣子脱掉病号服,露出结实匀称的肌肉,仿佛豹子般积蓄着力量。
“安吉拉,能麻烦将我的衣服取来么?”
“芬克斯……”
安吉拉完全懵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有些呆呆的将柜子中的衣服拿来递给芬克斯。
芬克斯开始换上埃德加给他送来的出院时穿的短袖和亚麻长裤,因为还不适应一只手换装,所以显得有些笨拙。
安吉拉过来帮芬克斯提起袖子,好让手臂能顺利钻进去,并很贴心的将断臂的袖子打了个结,免得行动起来有所阻碍。
“你……你要离开么,刚才那些植物是怎么回事。”
安吉拉声音有些颤抖,这次不是害怕,而是有些心慌,就像是多年的夫妻看见伴侣一言不合打算着离开。
“是,我要离开了。”
芬克斯微笑着,对安吉拉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还有别的护士,请代我转达。”
“你还没完全康复,还……不能走!”
安吉拉有些激动起来,眼眶微微湿润,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个男人离开后将很难再回来,就仿佛……男人是在奔赴一个战场。
“安吉拉,再会。”
芬克斯最后说着,朝窗户踱去,推开窗跃入了暴雨之中。
这猝不及防发生的跳楼事件,让安吉拉发出一声尖叫,她忽然意识到芬克斯是否是因为住院太久,或是创伤障碍而导致了什么精神疾病。她连忙跑到窗户旁边,探头望出去……白茫茫的雨幕中什么都没有,病房安静的只剩下收音机音孔中溢出的解说声。她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清楚的知道,此夜之后,将再也不会见到那样阳光洒脱的男人,对着她微笑。
东城区,斐士河边的垃圾倾倒点。
暴雨如泻而下,却并没有掩盖住这里的臭味,反而让垃圾的恶臭更加剧烈。河边堆积起的垃圾山被风雨摧毁,倒塌下来,有的随着地面汩汩流动的雨水蔓延开,有的直接倾倒进了斐士河中,混杂着河面原本的垃圾一起,跟随漆黑恶臭的河水往下游流去。
然而,纵然是这样的深夜,这样的暴雨,这样的污浊环境……垃圾场中依旧能见到东城的居民在这里拾荒。
反而垃圾山的倒塌,让这些拾荒者的脸上全都露出笑容,毕竟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再去爬山翻检垃圾,也就避免了滑坡、掩埋、被危险物品刺伤的风险。
仿佛上帝抛洒着圣餐,拾荒者们在这场夜雨中狂欢。除了去挑拣那些崩塌的垃圾,有的也在撒网打捞河道中的垃圾,然后再挑选出其中值钱的金属、布料、玻璃……
“啊!戈尔丁……救命!”
忽然一个满脸胡子的老人发出惨叫声,抱着脚倒在泥泞里,鲜血顺着破烂的鞋底留到地上,将雨水打红。
随着老人的惨叫和呼救。
一个穿着混搭破旧西装的中年男人从垃圾山那边走了过来。
男人留着一头卷曲的长发,披散着落在脸颊两侧直到肩膀,满面都是胡茬,脸颊有些凹陷颧骨突出,看起来十分干瘦,但身高却有将近一米八,鼻梁上架着一副镜架歪掉的圆形墨镜。
“戈尔丁,我的脚被玻璃扎了……啊!”
老人哀嚎着,抬头看着男人求救。
“唉,巴里,或许你已经不适合捡垃圾了。”
“你老了,双眼浑浊,力不从心了。”
“不适合这项需要力量、敏捷、判断力、洞察力的复杂工作。”
戈尔丁一边慵懒地说着,仿佛捡垃圾是什么高级职业,一边双手插着兜俯身蹲下,检查他的流浪伙伴的伤口。
伤势很是惨烈,脚后跟完全被一块破碎的厚玻璃给刺穿了,看起来像是那种糖果罐用的玻璃,十分坚硬。而按照刺入的深度和角度来看,甚至玻璃有可能将跟骨都刺碎了。
更严重的是,刺进伤口的是带着无数病毒和细菌的垃圾。
“很麻烦,需要立刻拔出玻璃,进行治疗。”
戈尔丁说着,观察了下,手指捏紧了玻璃外露的部分,尽量保持垂直,避免拔出时的二次伤害。
“啊!”
“你、你要干嘛!”
“快送我去诊所,我不是让你帮我拔玻璃啊!”
玻璃被捏紧时的颤动让巴里再次发出惨叫,他立刻朝戈尔丁喊着,因为戈尔丁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他宁愿让专门给穷人看病的赤脚医生治疗,也不愿让……同为流浪汉的戈尔丁来治疗!
“听着,那些庸医只会害死你。”
“咬住这个,可能会有点疼。”
暴雨中,雨水顺着卷曲的长发从戈尔丁的脸颊上淌下,因为戴着墨镜所以巴里见不到此时戈尔丁的眼神,只是这淡定的话语如同往常他们遇到治安官,或是那些喜欢欺辱流浪汉的贵族时,让人感到莫名安心。
巴里愣了下,咬住了戈尔丁随手捡起递过来的木头。
“我数3秒。”
“3、2、1……”
戈尔丁猛地用力。
这种随着倒数如期而至的拔除动作让巴里感受到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发出一声惨绝人寰到破音的惨叫。
“任何人都会在倒数没有完的时候拔玻璃片!”
“这才是让病人不痛苦的方法!”
巴里瞪着布满血丝的眼,朝戈尔丁抱怨喊着,露出只剩下没几颗的熏黄牙齿。
“我是个严谨的人,不玩这种小丑的把戏。”
“不够严谨的话,是无法胜任这项将废弃物资前端化收集并通过循环经济体系视角分类整合最后再进行可持续性发展物料溯源回收的艰难工作的。”
戈尔丁如是说道,而巴里因为过于震撼已经陷入了一种类麻醉的效果,竟不再痛苦哀嚎。
玻璃片移除后,脚后跟徒留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这是不到医院就根本无法处理好的伤口。
戈尔丁却相当淡定,灵性的力量在体内聚集,那藏匿于他体内的亿亿万颗蝇卵,开始在涌现的力量中孵化,并在力量的催化下,迅速经历了幼虫、蝇蛹、成虫这三个龄期。
嗡嗡嗡嗡……
细密的声波回荡,只是转瞬时间,数百只苍蝇飞行围绕在戈尔丁的身旁,并遵从着戈尔丁的指令,钻进并填满了巴里那脚后跟的血洞。
而巴里……早已在苍蝇出现时,就因失血过多而昏厥了过去。
“这些苍蝇经过特殊培育,携带有凝血蛋白、生长因子、免疫蛋白、骨胶原纤维,足够治疗好你的伤势。”
戈尔丁低声说着,也不在意昏厥的巴里了,反正也脱离了生命危险,昏厥过去还能让他避免过多的解释和麻烦。
他推了推墨镜,仰望着暴雨,这场冰冷的雨水让他感到心情舒畅,毕竟作为流浪汉往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洗一次澡。而他现在虽然是守夜人协会的作战专员,享受着接近中产阶级的薪资,但他喜欢拾荒者的生活,能够彻彻底底脱离资本主义的陷阱,并且能够让他每天睡到自然醒。
唯一的缺点就是,由于那昼伏夜出如同吸血鬼般的习性,他对光线有些敏感,所以要时常去垃圾场翻捡墨镜来戴上。
戈尔丁返回到垃圾山下,开始认真捡拾垃圾,并寻找有没有新的墨镜,毕竟墨镜这种开箱概率低的稀有物品,总得要有备无患。
“咕咕~”
“咕咕~”
白茫茫的雨幕中忽然掠出一只大角猫头鹰,眼睛反射着橙黄色的目光。
戈尔丁张了下眼,不由叹了声气。
……好嘛,又来活儿了。
猫头鹰扑腾着翅膀减速,落在戈尔丁的肩膀上,立刻就啄食掉了一只苍蝇。
“嘿,别吃我的宝贝。”
戈尔丁不悦地说。
“什么宝贝……能不能别养苍蝇了,就算仅是寄宿了精神在‘橙子’身上,也很恶心啊喂。”
猫头鹰的嘴里传来伊梅拉的声音,她喜欢按照灵使的特征给灵使们起各种各样生活化的昵称,让很多守夜人都没法一个个记住,就像“蔷薇”的昵称其实是“刺头”。
“搞清楚,是我的苍蝇被吃了。”
“你得进行赔偿,以及赔偿我听你颠倒是非的费用。”
戈尔丁摇着头,很是无奈。
“行行行,作为赔偿这一周的垃圾全都归你……但你得自己上门拿哦!上门前,嗯,最好洗个澡!”伊梅拉带着让戈尔丁上门帮她丢垃圾的心思,“说回正题……十万火急啊戈尔丁,市政厅发生恐怖袭击,目前奥兰登城区内所有人都在赶往市政厅,包括芬克斯都带伤出战了!”
“芬克斯都出战了?”
“很麻烦啊……”
戈尔丁耷拉着肩膀,唉声叹气着。
“别麻烦麻烦麻烦的了!”
“勇敢的少年快去创造奇迹吧!”
“我得去联系下一位了,煤球都要累吐了!”
伊梅拉嚷嚷着,猫头鹰也随即振翅飞走,掠进暴雨之中。
戈尔丁摇了摇头,将他精心挑选的垃圾藏好在角落里后。灵性力量释放,成千上万只苍蝇在力量催动下孵化而出,嗡嗡嗡嗡的振翅声几乎要盖过暴雨声。苍蝇飞聚成团,将戈尔丁团团包裹在内,带离地面。
然后,斐士河畔的所有人都见到一团规模庞大到恐怖的苍蝇,飞进斐士河中,便顺着河道迅速飞离,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雨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