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慧玛

山贼头颅滚落在脚边,尚温的血点溅了周锐一脸。

浓烈的腥气猛地冲入鼻腔,瞬间击溃了他紧绷的神经。

连番的厮杀、惊吓与冲击,远超一个少年所能承受的极限。

周锐只觉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便人事不知地向前栽倒在地。

斗笠下的女人看着昏厥过去的少年。

黑纱后的赤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她轻轻“唉”了一声:

“如今的后生,这点场面就失了方寸?

到底是安逸日子久了,少了磨砺。”

她动作不见如何。

周锐那百十来斤的身体便被她单手拎起。

如同拎着一只小鸡,毫不费力地拖入了破败的义庄主屋之内。

……

不知过了多久,周锐悠悠醒转。

霉味和淡淡的烟火气率先钻入鼻孔。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吃力地睁开双眼。

视线所及,是义庄屋顶破旧的木板和漏下的瓦片。

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缝隙中透下来,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

身旁不远处,一堆篝火正噼啪燃烧着,驱散了寒意。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淡淡幽香的黑色斗篷。

正是先前那“客人”所披之物。

周锐转头望去。

只见篝火旁,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块上。

雪白的长发如瀑般垂落。

此刻她已摘下了斗笠。

正借着火光,用一块细麻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柄刀。

正是周锐打好的那把雁翎刀。

火光跳动,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周锐这才看清,她竟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女子。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只是那双偶尔转向火光的眸子。

却是罕见的、如同最剔透红宝石般的赤色。

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脱于这个时代的古老与疏离气质。

仿佛从水墨画卷中走出的、隔着岁月烟尘的贵胄仕女。

与这破败义庄的阴森、血腥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似是察觉到周锐的动静,少女擦拭刀身的动作微微一僵。

当她转过头,看到周锐已经睁开眼睛正望着她时。

那双古井无波的赤瞳中竟闪过一丝慌乱?

她手上的动作顿时乱了一瞬,险些将沾满刀油的麻布掉入火中。

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仪容。

白皙的脸上竟也飞快地掠过慌忙的神色。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重新抓起放在一旁的斗笠,匆忙戴回头上。

黑纱垂落,再次遮住了她的容颜和失措。

“咳……”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刻意压低的沙哑,

只是其中那一丝细微的颤抖,却未能完全掩饰过去:

“你……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她故作淡定地问道,想重新拾起那高深莫测的“客人”身份。

其实初次见面的时候周锐就发觉对方是女子。

哪怕身穿宽厚的衣袍,仍然遮掩不住那浮夸的胸大肌。

对方女扮男装的理由,周锐倒也理解。

少年缓缓坐起身,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酸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触手黏腻,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再看衣襟前胸,更是被鲜血浸透了大片。

方才那惨烈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

不是梦……那些山贼,还有她……这血,都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对着那女子郑重地躬身一揖:

“多谢阁下再次出手相救!

此番救命之恩,周锐没齿难忘!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日后也好图报!”

斗笠下的女子发出了一声自嘲:

“尊姓大名……呵。”

那沙哑的声音顿了顿,问道:

“‘青龙姬’这个名号,如今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记得了。

你……可曾听说过?”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旧称。

周锐一愣,仔细在脑中搜寻。

铁匠营中流传的,多是些本地的豪强轶事。

或是近几十年来江湖上成名人物的传闻。

这“青龙姬”,他却是闻所未闻。

他只能如实摇头:

“恕小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

“意料之中。”

她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提:

“罢了。我叫慧玛。

没有姓氏,单名一个智慧的慧,一个玛瑙的玛。

至于其他的,你小子不必多问,知道了对你现在没什么好处。”

“慧玛……”周锐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奇异。

慧玛将腰刀重新插回鞘中:

“我出手救你一次,算是还了你替我打剑的情义。

接下来,这黑风寨之事如何处置,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与我无关。”

她竟是将这天大的麻烦,轻飘飘地又抛回给了周锐。

周锐闻言,只觉一阵头大。

黑风寨……近千人,要夜袭铁匠营!

那唯一的活口山贼,也被她灭了口。

不过那山贼早已重伤,哪怕不补刀,也撑不到下山。

消息无法直接传回山寨,他们暂时不会知道计划已经暴露。

可我如今这副模样,又与这杀人现场脱不开干系。

如何能将此等要命的讯息平安送达柱首爷那里?

报官更是死路一条,我这一身血迹如何解释?

而且,山贼到底何时会来袭?今夜?还是明夜?

铁匠营……危在旦夕!

他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与焦虑之中。

此事体大,已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挽回。

柱首爷老谋深算。

况且,我与他之间,也算是有了一点关于‘死人身份’的默契。

眼下,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调动足够的力量。

去应付这近千山贼的威胁!

他看向慧玛,沉声道:

“多谢慧玛姑娘再次点醒。

此事,我打算立刻想办法回报柱首爷,请他老人家定夺。”

慧玛斗笠下的赤瞳微微亮了一下。

这少年倒还算冷静,没有被这等场面吓傻。

也没有不自量力地想着独自逞英雄。

直接找郭严泰那老家伙……嗯,是个聪明的选择,也足够果断。

这年纪,这份心性,倒也难得。

她认可地点了点头:

“报与郭严泰,也好。

以他的人脉,联络上这里的镖局、县衙不成问题。”

周锐一怔,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知道柱首的名讳?”

慧玛轻轻一笑,未作正面回答。

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油布包,将刀擦得更亮了些,才似有若无地说道:

“你们铁匠铺这点子事,消息并不算太难查。

更何况,像郭严泰这种人,走到哪儿都难掩他那股老狐狸的气味。”

她顿了顿,似是嫌自己说得太多,随口一转话题:

“不过嘛,我又不是本地人。

知道些风声,不过是路上打听罢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周锐的表情。

然而,就在周锐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

准备告辞时,慧玛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她微微侧过头,斗笠的黑纱下。

那双赤色的眸子仿佛穿透了黑暗,牢牢锁定在周锐身上。

“——你那【死门八段斩】,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