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头颅滚落在脚边,尚温的血点溅了周锐一脸。
浓烈的腥气猛地冲入鼻腔,瞬间击溃了他紧绷的神经。
连番的厮杀、惊吓与冲击,远超一个少年所能承受的极限。
周锐只觉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便人事不知地向前栽倒在地。
斗笠下的女人看着昏厥过去的少年。
黑纱后的赤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她轻轻“唉”了一声:
“如今的后生,这点场面就失了方寸?
到底是安逸日子久了,少了磨砺。”
她动作不见如何。
周锐那百十来斤的身体便被她单手拎起。
如同拎着一只小鸡,毫不费力地拖入了破败的义庄主屋之内。
……
不知过了多久,周锐悠悠醒转。
霉味和淡淡的烟火气率先钻入鼻孔。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吃力地睁开双眼。
视线所及,是义庄屋顶破旧的木板和漏下的瓦片。
几缕惨淡的月光从缝隙中透下来,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
身旁不远处,一堆篝火正噼啪燃烧着,驱散了寒意。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带着淡淡幽香的黑色斗篷。
正是先前那“客人”所披之物。
周锐转头望去。
只见篝火旁,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块上。
雪白的长发如瀑般垂落。
此刻她已摘下了斗笠。
正借着火光,用一块细麻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柄刀。
正是周锐打好的那把雁翎刀。
火光跳动,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周锐这才看清,她竟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女子。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只是那双偶尔转向火光的眸子。
却是罕见的、如同最剔透红宝石般的赤色。
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脱于这个时代的古老与疏离气质。
仿佛从水墨画卷中走出的、隔着岁月烟尘的贵胄仕女。
与这破败义庄的阴森、血腥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似是察觉到周锐的动静,少女擦拭刀身的动作微微一僵。
当她转过头,看到周锐已经睁开眼睛正望着她时。
那双古井无波的赤瞳中竟闪过一丝慌乱?
她手上的动作顿时乱了一瞬,险些将沾满刀油的麻布掉入火中。
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仪容。
白皙的脸上竟也飞快地掠过慌忙的神色。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重新抓起放在一旁的斗笠,匆忙戴回头上。
黑纱垂落,再次遮住了她的容颜和失措。
“咳……”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刻意压低的沙哑,
只是其中那一丝细微的颤抖,却未能完全掩饰过去:
“你……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她故作淡定地问道,想重新拾起那高深莫测的“客人”身份。
其实初次见面的时候周锐就发觉对方是女子。
哪怕身穿宽厚的衣袍,仍然遮掩不住那浮夸的胸大肌。
对方女扮男装的理由,周锐倒也理解。
少年缓缓坐起身,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酸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触手黏腻,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再看衣襟前胸,更是被鲜血浸透了大片。
方才那惨烈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
不是梦……那些山贼,还有她……这血,都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对着那女子郑重地躬身一揖:
“多谢阁下再次出手相救!
此番救命之恩,周锐没齿难忘!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日后也好图报!”
斗笠下的女子发出了一声自嘲:
“尊姓大名……呵。”
那沙哑的声音顿了顿,问道:
“‘青龙姬’这个名号,如今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记得了。
你……可曾听说过?”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旧称。
周锐一愣,仔细在脑中搜寻。
铁匠营中流传的,多是些本地的豪强轶事。
或是近几十年来江湖上成名人物的传闻。
这“青龙姬”,他却是闻所未闻。
他只能如实摇头:
“恕小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
“意料之中。”
她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再多提:
“罢了。我叫慧玛。
没有姓氏,单名一个智慧的慧,一个玛瑙的玛。
至于其他的,你小子不必多问,知道了对你现在没什么好处。”
“慧玛……”周锐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奇异。
慧玛将腰刀重新插回鞘中:
“我出手救你一次,算是还了你替我打剑的情义。
接下来,这黑风寨之事如何处置,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与我无关。”
她竟是将这天大的麻烦,轻飘飘地又抛回给了周锐。
周锐闻言,只觉一阵头大。
黑风寨……近千人,要夜袭铁匠营!
那唯一的活口山贼,也被她灭了口。
不过那山贼早已重伤,哪怕不补刀,也撑不到下山。
消息无法直接传回山寨,他们暂时不会知道计划已经暴露。
可我如今这副模样,又与这杀人现场脱不开干系。
如何能将此等要命的讯息平安送达柱首爷那里?
报官更是死路一条,我这一身血迹如何解释?
而且,山贼到底何时会来袭?今夜?还是明夜?
铁匠营……危在旦夕!
他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与焦虑之中。
此事体大,已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挽回。
柱首爷老谋深算。
况且,我与他之间,也算是有了一点关于‘死人身份’的默契。
眼下,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调动足够的力量。
去应付这近千山贼的威胁!
他看向慧玛,沉声道:
“多谢慧玛姑娘再次点醒。
此事,我打算立刻想办法回报柱首爷,请他老人家定夺。”
慧玛斗笠下的赤瞳微微亮了一下。
这少年倒还算冷静,没有被这等场面吓傻。
也没有不自量力地想着独自逞英雄。
直接找郭严泰那老家伙……嗯,是个聪明的选择,也足够果断。
这年纪,这份心性,倒也难得。
她认可地点了点头:
“报与郭严泰,也好。
以他的人脉,联络上这里的镖局、县衙不成问题。”
周锐一怔,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知道柱首的名讳?”
慧玛轻轻一笑,未作正面回答。
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油布包,将刀擦得更亮了些,才似有若无地说道:
“你们铁匠铺这点子事,消息并不算太难查。
更何况,像郭严泰这种人,走到哪儿都难掩他那股老狐狸的气味。”
她顿了顿,似是嫌自己说得太多,随口一转话题:
“不过嘛,我又不是本地人。
知道些风声,不过是路上打听罢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周锐的表情。
然而,就在周锐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
准备告辞时,慧玛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
她微微侧过头,斗笠的黑纱下。
那双赤色的眸子仿佛穿透了黑暗,牢牢锁定在周锐身上。
“——你那【死门八段斩】,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