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宴未终而众欢尽

刘琦身着青衿，含笑立于堂上，抬手虚引：“季常、幼常远来辛苦，快请入席。”

马谡窥探一眼，刘琦公子丰神飘洒，恍若谪仙临世。往昔赤壁破曹军的画面，赫然浮现，不禁惊为天人。

兄弟齐齐施礼，方始落座，言辞态度，俱极谦恭。食案上的芋头酱散出甜香，混着炭火气息，竟比荆州宴席上的山珍海味更勾人食欲。

马良用银匙舀了一勺尝，绵密的酱体里混着碎肉丁，咸甜交织：

“好酱！某曾尝过蜀中的蒟酱，却不及此酱醇厚。”

刘琦夹起一块烤芋艿，表皮烤得焦脆，内里却糯得能拉丝：“百姓植新芋，某令伙房研酱菜佐之，不意竟成席上妙品。”

马谡按捺不住，仰头灌下一碗酒，辣意从喉间烧到心口，却在尾韵泛起芋头的涩甜。他望着席间琳琅的时蔬瓜果，荆南都不曾有，不曾想在荔浦却成了寻常宴席的标配。

“刘琦公子治下，当真是物阜民丰。”

酒过三巡，童仆又奉上荔浦米糕。马谡咬下一口，甜糯的滋味里混着桂花香气。

马良轻抿一口酒，目光望向刘琦，缓缓开口：“公子，遥想景升公治下的荆州，可是繁华至极。四方商旅云集，仓廪充实，百姓安居乐业，文风昌盛，堪称乱世中的一方乐土。”

刘琦神色淡然，目中鲜少追忆之色，唯颔首而已，未多言。

马良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略作停顿，话锋一转：“后来皇叔携民渡江，即便形势危急，仍不肯舍弃百姓，这份仁义，让百姓们感恩戴德，一路追随，足见皇叔深得民心。”

“哼！”黄忠闻此言，忍不住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他想起刘备领荆州后，诸多举措与刘表时迥异，心下难免有怨。

刘琦连忙抬手示意黄忠稍安勿躁，笑着道：“汉升，不得无礼。”

黄忠纵心有不甘，也只能闷头喝着酒，压下心里的不痛快。

马良定了定神，接着道：“公子，当年赤壁鏖战，您率江夏之兵，与皇叔并肩作战，足智多谋，勇冠三军，那一番风采，至今仍为人称道。”

刘琦谦然摇手，道：“不过乘势而为罢了，幸赖众人齐心戮力，方获此胜果。”

马良赞道：“公子与皇叔联手，实乃天下无双，无人能敌。”

马谡认同地附和：“正是如此！”

刘琦神色微黯，叹道：“俱往矣，复言无益。”

马良神色正肃，认真道：“公子，您与皇叔的情谊，久经考验，早已深入人心，定能长存于世。”

刘琦端起酒杯，浅抿一口，抬眸望向窗外，感慨道：“如今皇叔已有自己的一番大业，而我，只想一心一意治理好荔浦。能在乱世之中，晴耕雨读，于我而言，便是人生最幸福之事。”

马良有感而发，急切道：“公子，皇叔不能没有您啊！以您的才能威望，回到荆州，必能助皇叔成就大业。”

刘琦微笑着摇头，态度坚决：“我只想留在这片自己亲手开拓的土地。”

马良心急如焚，言辞恳切：“公子，荆州是景升公的基业，您身为长子，回去重振雄风，名正言顺，皇叔定会全力支持。”

刘琦轻轻挥袖，似是要挥去一切纷扰。

马良急忙从怀中掏出刘备的书信，呈上前去。

黄忠伸手接过，递到刘琦面前。

刘琦徐徐展书，见其上字迹熟悉，往昔诸般旧事忽上心头，然神色云淡风轻。

马良见状，又趁热打铁：“公子，皇叔在荆州盼您早日回去，共商大计。”

刘琦目若朗星，断言道：“回不去了，如今荔浦于我而言，才是归宿，我已决心在此扎根。”

一直沉默的马谡忍不住开口：“公子，还应以大局为重啊！”

刘琦挑眉，反问：“何为大局？”

马谡一脸骄傲，挺直了腰杆：“自然是匡扶汉室，此乃天下大义！”

刘琦神色平静，缓缓道：“匡扶汉室，有皇叔便已足够，我守好荔浦，也算是为汉室尽一份绵薄之力。”

马谡猛然起身，腰间佩剑“当啷”撞击桌案，却被马良一把按住肩膀：“幼常！”

“四哥，你别拦我！”马谡甩开兄长手掌，直视刘琦，“昨日见荔浦囤积铁矿、百姓储柴，工坊昼夜锻刀。某虽愚钝，却也知‘厉兵秣马’四字何意！敢问公子，此举可是为了攻打荆州？”

刘琦放下茶盏，目光如寒星坠江：“足下为何有此问？”

马谡气血上涌，提高声调：“昨日某问大哥，他避而不答！如今荔浦蠢蠢欲动，吴巨屯兵苍梧。公子若真要挥兵北上，某虽不才，也须为皇叔问个明白！”

黄忠拍案而起，身躯魁梧：“放肆！公子治荔浦，疏浚荔水、开垦荒田，都是为了百姓谋生计！尔等千里迢迢来兴师问罪，当我等是山贼草寇么！”

“汉升且慢。”刘琦抬手止住老将，倏地望向马谡，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足下既想知道，刘某便如实相告。荔浦确在练兵，也确在囤粮。”

此言一出，堂内气温骤降。

刘琦袖袍凌风，磊磊落落：“刘某治下的兵，是为了守岭南的田、护岭南的百姓。若有外敌来犯，纵是吴巨、士燮，或是……其他什么人，刘某必叫他有来无回。”

“公子误会了！”马良勉强一笑，“舍弟年轻气盛，不懂岭南局势。”

刘琦眼神睥睨寰宇：“当年在江夏，刘某与皇叔共抗曹军时，便曾立誓：此生不为祸乱中原者，只做守护一方的强者。直到今日，誓言犹效。”

马良站起身，朝刘琦深深一揖：“公子高义，某兄弟铭感五内。至于军国大事……”他瞥了眼欲言又止的马谡，“容我等明日再议。”

宴未终而众欢尽，兄弟二人狼狈退席。

马良声调发紧：“惹得黄忠拔刀，你我今日便要血溅荔浦！若不是公子气量宽宏，你我兄弟二人能全身而退？”

马谡盯着马良阴沉的脸色，喉间泛起芋头的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