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度魂

上清黃庭，氣貫靈台。

祭壇中心，珠串懸空旋轉，緩緩蕩出一道道白光，如水波擴散，靜靜洗刷著地底積年的煞氣與怨念。那是靈息，是光，是靈魂中最初的潔淨。

禹宸盤膝而坐，手掐清魂訣，玄識貫通天地，眉心一道細細符紋逐漸浮現，那是他以自身為介，開啟「黃庭靜照」度魂之陣的象徵。

而招娣，站在光圈邊緣，紅嫁衣破碎凌亂，血與淚未乾。她望著那光，像看著什麼遙遠的夢。

「你要我……走進去？」

禹宸聲音不高，卻一字一句如山如錘：「這光不會逼你，只會照你。你要是想停，就停，要是想走，就走到最後，我替你擋後面的風雨。」

招娣沒有說話。

珠串突然震動，祭壇邊緣浮現出一道道裂痕，一縷幽黑魂氣蠕動，似有惡念不甘而起。

彈幕瞬間炸開：

【剛剛那是什麼？還有怨氣！？】

【是不是她體內那些鬼又動了！？】

【主播小心啊！這不是普通度魂吧？】

糖梨跳了出來，一臉緊張地說：「她身上那堆鬼不想放人，因為她是它們的寄身體，一旦她被度了，它們就得散！」

禹宸雙指再掐，珠串暴震，靈光如網，瞬間鎖住蠕動的怨魂：「你們想吃她，先問過我。」

語落，他玄識猛灌，符陣中心霎時亮如白晝，光芒直刺那些魂影的怨念核心。只見那數道黑影在光中翻滾哀號，被硬生生從招娣的魂識中扯出！

招娣瞬間痛得跪地，雙手抱頭，淚與血一齊落下，顫聲喊：「不要……不要動我腦子……他們在我腦子裡……！」

禹宸立刻改訣為柔，調息轉緩，唸出靜神之句：「魂歸無咎，識返本真。此身非器，此心可渡。」

彈幕中忽然浮出一條熟悉帳號：

【陰司·酆北支組：建議使用《藏炁散魄印》為下一階段過程安神，減少魂識撕裂感】

糖梨驚呼：「他們真的有在看！這是技術指導欸！」

【陰司直播，居然還能技術支援，太猛了】

【這次真的是把命當命在救……不是在驅邪，是在還人】

禹宸變訣如風，下一瞬間，整座祭壇光圈轉緩，金線符文升起，如一重薄紗覆蓋招娣之身。

招娣緩緩抬頭，滿臉是血的她，竟第一次露出帶著遲疑的表情。

「……這光，真的不疼……」

禹宸輕聲道：「它不會讓你疼，它只會幫你記得你是誰。」

「你不是厲鬼，你是招娣，是那年想穿紅繡鞋去看花燈的姑娘，是那個大雪天裡被自己娘梳頭還不敢照鏡子的孩子。」

招娣的眼神開始鬆動。

她一步一步，走向祭壇中央。

隨著腳步落下，「黃庭靜照」的光圈悄然轉變，符文顫動，地氣微鳴，一層半透明的光幕像水紋般從她腳底蕩起，緩緩將她整個人包裹其中。

下一秒，四周空間開始扭曲，不再是濕冷陰暗的地窖，而是一條無聲無息的幽徑。

禹宸眉心亮起金印，靈識入陣，輕聲道：「這裡是你的魂境，只有你能選擇看與不看。」

光景一變，招娣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窄巷裡。

下著細雪，巷子一側掛著紅燈籠，另一側是老屋的木門，門裡透著暖黃燈光。

她看見那雙紅繡鞋安安穩穩擺在灶前，她明明記得，那晚自己只是笑著說：「娘，我長大了，明年春天我要去鎮上看花燈。」

記憶閃爍，畫面驟轉。

惡霸的身影從巷尾走出，醉氣熏天，他揮手朝她抓來：「來，跟我回家，你是我女人！」

畫面猛然破碎，那年她掙脫、反抗、失手。

血濺滿地，她的父親臉色鐵青，母親嚎啕跪下，撕心裂肺：「你這個災星！你把我們都害了啊！」

她被綁著，穿上嫁衣，放進棺中，紅蓋頭壓下，棺材釘合的聲音彷彿萬箭穿心。

招娣顫抖著跪下，伸手抱住自己的頭：「我不要看了……我不要記得了……」

禹宸的聲音在魂境之外緩緩傳來，平靜卻堅定：「這不是要你重受一次痛，而是告訴你，那不是你的錯。」

「你不是天生帶煞，你不是災星，你不是被詛咒的命。」

「你只是太勇敢，太孤單，太沒人替你說話。」

彈幕像雨一樣刷屏：

【她不是鬼，是個沒人肯聽她說話的女孩】

【我們都在這裡，妳不是一個人】

【我真的好希望她能走出來】

【第一次希望直播能拯救誰】

魂境再次變化，畫面來到那座山下，開發商帶著測量隊來到原址，招娣站在荒煙蔓草間，只是靜靜地站著，不說話。

她沒殺人，她只讓夜裡的風聲變大一點，讓無人的地底傳出莫名腳步聲。她只是想把這塊地留下。

彈幕安靜了幾秒，有人發了一句：

【她不是惡，她只是活成了我們不願承認的那種悲哀】

招娣低頭，伸出手，一點微光從掌心流出，像是一道被打開的門。

她緩緩起身，走向光的中央，回頭望了一眼，望著那條她十六歲的魂，還在巷口奔跑，還在說著要去鎮上看花燈。

那魂影笑了笑，像是說了一聲：

「去吧。」

禹宸緩聲唸出最後一句經文：「魂歸正氣，魄歸靈元！」

光陣猛然一亮，整個祭壇宛如被清晨第一縷日光撫過，煞氣散盡，空氣清透。

招娣站在陣中心，靈體在光中微微閃動。她的神情與方才已然不同，像是從漫長的夢中真正醒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原本裂縫遍佈的魂軀，如今雖仍斑駁，卻不再渾濁發黑。

她抬起頭，走到禹宸面前，跪下，低聲道：「那個名字，是他們給我的，是被埋進土裡的那個人……我不想再是她了。」

「你可不可以，幫我重新起一個名字？」

禹宸垂眼看著她，沉默了一瞬，語聲清明如鐘：「此後你不為厲，不為器，不為怨。」

他抬手在她額前輕輕一點，一道金紋沒入她識海，平靜道：「你既從幽獄中醒來，那就名為，昭言。」

「昭者明照，言者可述。你從此有資格為自己說話，為別人照路。」

昭言怔了怔，旋即緩緩磕頭，雙目泛光：「謝道官賜名……我也想跟著你，若你不嫌我，我能學，我也能幫忙。」

話音未落，一道墨袍自虛空步出，步履無聲，氣息卻凝如大山。

文彜現身，靜靜立在祭壇邊，手執黑木簿冊，對禹宸微微點頭：「好一場度魂。」

糖梨立刻蹦跳過去，一把抱住文彜大腿，仰頭甜笑：「文彜哥哥！我有幫忙！這一單是我帶的路！還有，直播人氣爆棚，彈幕都刷爆了！」

說完還不忘回頭對著直播鏡頭大喊：「欸各位觀眾朋友們！別忘了刷小禮物支持啦！道官大人費心費力，我們陰間技術部也辛苦了喔！」

彈幕爆笑刷屏：

【這團隊真的有人情味欸】

【糖梨你太會cue場了哈哈哈】

【已經一鍵全送，願度魂成功，願她安寧】

此時禹宸緩緩轉身，面向虛空中的直播鏡頭。他背後光陣未散，衣袍獵獵，神情卻極為平靜。

「今夜所見，或許有人以為是戲，是故事，是無法驗證的幻。」

「但我想告訴你們，人之善惡，不在身形，而在心念。」

「有些人活著時如鬼，死後仍不悔；有些人縱成厲魂，仍記得自己曾經想當一個好人。」

「你我皆凡人，凡人都有選擇。」

他頓了頓，輕聲補上一句：「謝謝你們，今夜願意聽她說完一段沒人想聽的故事。」

彈幕安靜了片刻，隨即刷出一整排：

【我們聽到了】

【謝謝你讓她重來一次】

【這不是驅邪，是救人】

【主播晚安，願你下次直播還平安】

禹宸微微頷首，右手輕輕一收。

直播介面漸漸昏暗，最後一個畫面，是昭言站在他身側，光芒緩緩收攏，魂燈不再搖曳，而穩定如初。

畫面全黑前，糖梨還不忘補一句：「大家記得關注我們頻道喔，刷禮物、點愛心、不迷路！」

畫面全黑後，四周再無彈幕，無聲的地底重歸寂靜。

禹宸鬆開法訣，轉頭看向一旁還抱著文彜大腿不放的糖梨。那孩子笑得一臉開心，像是什麼大功告成的學徒，還晃了晃她那雙繡著流雲紋的鞋尖。

「糖梨，辛苦了。」禹宸淡聲開口。

「嘿嘿嘿，還好啦！不過我得留下來等後勤隊啦！這邊還要封印、還要回收器材、還要備份直播資料呢！」她拍拍胸口，指著身後浮現出的冥司傳送令印：「我會等文符師來接手，你們先回去吧，道官大人今晚功德已滿！」

她揮著手，朝兩人露出個甜甜的笑：「我們該回家啦！」

昭言聽見這句話，微微一震。她站在禹宸身側，安靜地望著那昏黃的光隱入黑暗，像是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有人等你回去」。

文彜緩緩轉身，袖中取出一方冥印，法印輕點地面，虛空開啟出一道暗金色的靈徑。他側頭看向禹宸與昭言，淡淡道：「今夜之事，已有記錄。你與她，暫歸陽世。」

禹宸輕聲應了一句：「走吧，回欒家。」

靈光微閃，三人踏入靈徑。昏光之中，祭壇、魂陣、地底的回音，一一遠去。

而在遠方，那個叫昭言的魂，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她曾沉睡千年的黑暗，低聲說：「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