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鸾凤和鸣的幸福生活
第一节 闺中生涯
——静窗一一翻书史
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商景兰出生。商景兰为商周祚第三女[1],其妹名商景徽。因商景兰、商景徽姐妹最有才名,被称为伯仲商夫人,故后误传商景兰为商周祚长女。
对于传统女性来说,待字闺中的日子应是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商周祚一生仕途基本顺遂,家庭的物质生活丰厚优裕。商周祚雅好园林,在西施山建质园。祁彪佳在《越中园亭记》中记录了商家园林胜景:
土城山,相传为越王教西施、郑旦歌舞处,俗呼为西施山。出都泗门,平田中小阜隆起,一水回环,四山拱揖。外父大司马构园其上。搜剔奇石,有如云如浪者,因以云根、浪名之。中有具美斋、清映轩与闲阁、响屟亭,层折逶迤,居然大雅。[2]
崇祯十一年(1638)商周祚辞官回乡后,又建咏鵻堂,亦有花木亭台之胜:
外父等轩翁,自大司马告养归,于第宅后构此以奉太夫人地,堂名咏鵻,将母之念深哉。堂之旁精舍三楹,附以弦舫小阁,后为东大池,渟泓数顷,足以临流选胜。听松轩、锁云亭居其东,皆以长廊贯之。不特栏槛精工,户牖轩爽,即一花一石,无不妙有位置。[3]
家庭园林的兴建,不仅仅为了家族成员的游玩享乐,也给家族成员提供了读书、课子、雅集的场所,特别是对于难得迈出家门的女性成员来说,家庭园林的亭台竹木胜景让她们受到美的熏陶,更给她们提供了创作的素材和唱和的空间。
商家世代书香,家庭的文化氛围非常浓厚。祁彪佳在《越中园亭记·读书台》中记载:“明洲商先生致政归,筑台与宅后。手不释卷,有诗集行世。台前植五松,皆天目善本。”[4]商景徽有诗句回忆闺中时的情景:“当年绣户集群仙,一旦纷飞罢管弦”[5],可以想见商家姐妹未嫁之时闺中弹琴联吟的热闹场面,也可以推测商家女子自幼受到了比较全面的文化艺术教育。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商景兰受到文学艺术的熏陶,成为一个工诗善画的才女,为她后来的诗歌创作和子女教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也为她在婚姻生活中与丈夫琴瑟和谐、情趣相通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商景兰在晚年时作《烛影摇红·咏鵻堂忆旧》,也充满深情地回忆闺中生涯:
春入华堂,玉阶草色重重暗。寒波一片映阑干,望处如银汉。风动花枝深浅。忽思量,时光如箭。歌声撩乱。环佩叮当,繁华未断。 游赏池台,沧桑顷刻风云换。中宵笳角恼人肠,泣向庭闱远。何处堪留顾盼。更可怜,子规啼遍。满壁图书,一枝残蜡,几声长叹。[6]
当年的咏鵻堂是热闹繁华的,春满华堂,草侵玉阶,池水澄澈,花枝摇曳。青春少女的曼妙歌声和环佩叮当,更使得园林增色,生机勃勃。更让她怀念的是那“满壁图书”的文化氛围和生活。只可惜,经历了沧桑巨变之后,再回忆逝去的幸福时光,只能是几声长叹。
由于现有的文献很少,我们很难详细地了解商景兰闺中生活的情景,只能从她的诗词中了解和体会她的生活和情感。商景兰现存的诗词无法确切地区分其创作时间,我们也只能根据其内容、心态和意境大致确定其创作时间。
《偶作》应是她少女时代诗书生涯的写照:
数种秋花带露娇,美人十五学吹箫。
静窗一一翻书史,空令幽怀转寂寥。
带露的秋花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样美好娇嫩。赏花、吹箫、读书,闺中少女的生活轻松又清雅。
优裕的家庭,幽美的环境,悠闲的生活,使得少女时代的商景兰得以终日赏花读书、抚琴赋诗,因而她少女时代的诗歌多以写景咏物为主。在她的笔下,最常出现的就是娇艳的花朵和娇羞的美人。《咏石榴花》:“榴花如日照帘栊,小小枝头一派红。佳人刺绣罗裙上,添得幽香斗晚风。”火红的石榴花和娇俏的佳人相映相衬,相得益彰。少女的天真烂漫显露无遗。《美人春睡》:“倦落银钿七宝床,流苏帐暖麝兰香。花魂颠倒方无主,最苦鸡声促晓光。”豪华的闺房,贪睡的美人,虽然为“鸡声促晓光”所苦,恰恰写出了富贵家庭中少女活泼快乐的娇情憨态。
商景兰少女时期的诗词,轻灵明快,虽然也会写到愁怨,却往往给人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如《采茉莉》:“晚妆初罢下朱楼,无数春光不暂留。缓步中庭数花朵,一天明月照人愁。”虽有对春光流逝的不舍,但精心的装扮,悠闲地赏花,无不显露出生活的优裕和悠闲。再如《夜坐》:
夏雨初晴后,长空万里天。
花香分玉佩,月色到金钿。
风细轻罗薄,云深翠鬓妍。
博山灰寸寸,顾影自生怜。
夏日雨后,夜空澄净,花香浓郁,月光似水,景色幽美宁静。而夜色中一袭轻衫、满头乌发的青春女子却在袅袅的香烟中“顾影自生怜”。这个“怜”,既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习气,也有少女情怀的萌动和对未来爱情婚姻的憧憬。望着炉中的香一点点变成灰,使少女产生了对青春年华流逝的不舍。对自己青春容貌的怜惜,正是少女内心跃动春情的曲折描写。
商家的文化氛围浓郁,除了商景兰之外,商家的女性大多都具备良好的文化修养。商景兰之妹商景徽,字嗣音,有《咏鵻堂诗草》,与“女兄祁忠敏夫人俱以闺秀为越郡领袖”[7],“近世能诗家呼为伯仲商夫人”[8]。商景徽嫁上虞徐咸清。徐家亦为书香世家,徐咸清“生而慧,一岁识字,五岁通一经。甫蓄发即能以官监生应乡举,入场有文章名”[9]。商景徽在明亡之后与夫偕隐,年逾八十尤读书吟诗不辍,可见家庭文化传统影响之深远。这种家庭文化传统在商景兰、商景徽之后依然在延续。商景兰的女儿祁德茝、商景徽的女儿徐昭华都为越中著名的女性诗人,除了父氏家族的影响,家族传统通过母教亦在传承。
除商景兰、商景徽姐妹之外,商氏家族还出现了三位女性诗人:商采、商采云、商可。
商采,字云衣,为商景兰侄女。有《散花吟》《花间草》《绿窗草》,都未能流传。《闺秀诗话》辑其《落花》诗四首。商景兰去世之后,徐昭华与商采联合,希望能再现祁氏家族女性诗人角韵赋诗的盛况,可惜商采早亡。
商采云与商可都为会稽商氏家族的女性诗人,应为商景兰族人。《闺秀诗话》记载商采云为知府商盘祖姑,有《塞上》诗,《闺秀诗话》评其诗:“高响遏云,女子中龙标、供奉也。”[10]商可[11],字长白,为商盘之女,未嫁而亡,其父编其遗诗为《昙花一现集》,现不存。《闺秀诗话》辑其诗《垂帘作》:
坐向绿阴里,垂帘昼似年。
莺声催午课,花气拥春眠。
问母寻眉谱,随兄治砚田。
潜心看《内则》,抄得两三篇。
从中可以看出,商氏家族浓郁的文化氛围和儒家文化对他们深刻的影响,也可以从中推知商氏女性闺中生活的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