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十八年,初秋。
京都,厉国公府。
昨日,大夫人和国公夫人陪老夫人去佛寺上香,过两日才回,留大少夫人,世子夫人,三少夫人和大小姐在府中理事。
此刻,她们正在花厅议事。
都是十几二十出头的好年纪,个个年轻娇俏,貌美动人,锦衣华服,聚在一处花团锦簇,风华正茂,好不鲜亮迷人。
“魏伯伯添弄璋之喜,喜礼可发放了?他家三代在府里服侍,可不能委屈了。”
说话的是正座一侧的高贵优雅的女子,二房的世子夫人郑阅馨。
坐在下首的二房三少夫人桑遇道:“二嫂,大嫂已经遣人亲自交到魏伯伯手上了。”
郑阅馨含笑对正座另一侧的长房大少夫人杨雪盈道:“大嫂做事,我自然放心。”
杨雪盈浅笑未语。
桑遇又道:“二嫂,府中仆从入秋的新衣鞋袜,照旧在协芳馆订做,定金已付。”
郑阅馨含笑点点头,端庄不失威严。
“悠然的陪嫁丫头择选好了吗?”汇报完毕,桑遇转而问杨雪盈身旁一直未语的厉悠然。
厉悠然一听提到自己的婚事,立刻腮上浮红,神色娇憨道:“母亲说,春茗秋景她们几个自幼伴我长大,机警可靠,尚可放心。”
杨雪盈轻抚小姑子的额发,温柔道:“母亲的安排一向妥帖。”
郑阅馨道:“大伯母为了儿女殚精竭虑,好在大哥一向自律,悠然素来省心。”
厉家长房大老爷大夫人膝下一子一女,大公子厉修远温润如玉,学识广博,曾高中探花,年纪轻轻即入翰林,大有入阁拜相之能,前途无量,聘礼部侍郎嫡长女杨雪盈为妻,夫妇互敬互爱,琴瑟和鸣。
其胞妹厉悠然千金闺秀,秉性纯良,贵不可言,已被赐为潇郡王世子妃。
桑遇笑道:“待两个月后悠然成了亲,咱们两房就只剩下四弟的婚事了。”
一想到那个傲然于世特立独行的小叔子,郑阅馨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
这时,金线密织的软帘被撩起,一个大丫头手捧一物走来,向杨雪盈和桑遇施了一礼,便径直到郑阅馨身侧,耳语一番。
郑阅馨闻言,面色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初,自若道:“我看看。”
大丫头递上手中之物,她的掌心,躺着一块通体莹润的双雁圆雕玉佩。
郑阅馨捏在手里,轻触两下,仔细观摩,道:“当真是老公爷亲送的那块信物。”
她察觉到妯娌和小姑子好奇的神色,叹息一声,才悠悠解释道:“金陵凌家的独女天行妹妹,上门来与四弟完婚了。”
完婚?
杨雪盈三人一脸错愕,神色不定,你看我我看你,而后不约而同转向郑阅馨。
郑阅馨将玉佩递给杨雪盈:“大嫂,三弟妹,你们都瞧瞧。前几日我在老夫人那里看到过一次四弟的玉佩,与这一块正是一对儿。”
杨雪盈与厉悠然靠在一处,确定玉佩真实,交给桑遇看。
“谁送她来的?”杨雪盈问大丫头。
“她独身一人。”
厉家三年前接到的凌父逝世的消息,想来守孝期满,凌天行孤苦无依,族中人少,只能来投靠未婚夫家了。
可是……
杨雪盈温柔的眉眼溢满了忧虑。
桑遇把玉佩还给郑阅馨,语中略带戏谑:“不知这次会是怎样一番风雨。”
杨雪盈道:“曾听母亲提起过,凌家来的书信里,言及凌家妹妹知书识礼,应该不是张扬的性子。”
郑阅馨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含笑道:“既然人来了,总不能冷落了,先请进来吧。”
……
凌天行叩响厉国公府大门的时候,便知自己已无退路。
虽前途渺茫,好在她对京都的情势不是一无所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在门外等了不多时,一名看着与她年纪相仿,略矮她半头的美貌女子穿着锦衣华服摇摇走来。
“可是金陵守备凌叔家的天行妹妹?”
凌天行见其眉目含情,青春洋溢,一派贵气,一看便知是被娇养宠大的姑娘,便微微弯起唇角,颔首示意。
厉悠然瞧她瘦削高挑,白皙澄净,面容清冷,资质不俗,于日光下微微一笑,宛若九月芙蓉初绽,便觉出她不比京都贵女们逊色,心下生出两分喜欢,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几位嫂嫂正在里头议事,都等着一睹妹妹芳容呢。”
“是吗?那打扰嫂嫂们和姐姐了。”
老厉国公育有两嫡子,厉忱与厉封,兄弟俩皆端方持重,年轻有为,本来嫡长子厉忱已被封为世子,奈何突发重疾,朝不保夕,命悬一线之际,听取一老道儿建议,除去其世子之位,减轻重福,病情方才好转,世子之位自然便由次子厉封承袭,厉封大婚后,接连生下三位嫡子,二公子厉岑,三公子厉戎,四公子厉嵩,个个不凡。
仅观厉悠然便知,厉家几兄弟差不到哪儿去。
凌天行跟随厉悠然,穿花度柳,过桥越溪,入廊出亭,终于,厉悠然指着前方装饰精致的翘角屋檐道:“就在那花厅,两步路就到了。”
…………
郑阅馨才分派两拨人,一拨前往佛寺给老夫人和夫人报信,一拨去给厉嵩报信。
此刻她正跟杨雪盈和桑遇商量怎么安置凌天行时,外头喊道:“嫂嫂,凌妹妹可是个大美人儿呢!”
话音刚落,凌天行跟在厉悠然身后,步态蹁跹,袅袅婷婷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屋子丫头仆妇眼巴巴往这边瞧,生怕错过这个大饱眼福的机会。
在看清凌天行容貌的一瞬,皆掩不住满目的惊艳。
虽谈不上仙子下凡,也堪配惊世绝艳。
凌天行淡定地立在花厅中央,坦然接受众人的审视,无论是好奇,新鲜,还是怀疑,亦或是轻蔑,嘲弄。
厉悠然笑着挽着凌天行给她介绍:“这是大嫂,二嫂,三嫂。”
凌天行一一施礼。
刚才趁厉悠然去接她时,杨雪盈等人已经吩咐丫头们回房取来见面礼了,这时候恰好奉上。
郑阅馨原本担心凌天行小门小户出身,初来国公府不适应,如今看其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全无拘谨之态,便放下心来。
厉悠然把她按在邻座上,早有丫头奉上新茶。
“凌妹妹果真绝尘之姿,可见凌叔悉心培养。”桑遇一见到她,目光都移不开了。
“三嫂过誉了。”
“凌妹妹一路辛苦了,怎么不先来信,我们好遣人去接你。”郑阅馨客套道。
凌天行从容浅笑:“一来一回耽误功夫,索性妹妹就直接过来了,来的仓促,给嫂嫂们添乱了。”
她抬首看着郑阅馨,不等她回话,便问:“厉小公子可在府里?家父曾言,婚姻大事,不可强求,妹妹与小公子的婚约虽是长辈之命,但倘若小公子本人不点头,妹妹便歇息两日就启程回金陵去,自此厉凌两家婚约作罢。总归妹妹来前,交代过族人,倘若妹妹两个月没回到金陵,房舍宅院自由他们处置安排。”
众人唯独杨雪盈默默看了她一眼,低头温婉如斯,其余皆惊愕失色。
寻常闺阁女儿家仅听闻未婚夫婿都会红脸,遑论亲口过问未婚夫婿家婚姻事宜,还这般面不改色心不跳。
凌天行此言此举,着实惊到了厉家众人。
郑阅馨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杨雪盈,她一如往常娴静安宁。
桑遇眯着眼睛笑道:“没想到凌妹妹如此与众不同,竟跟我一样,是个直爽性子。”
杨雪盈温柔安慰道:“凌妹妹一路舟车劳顿的,先住下来,来日方长呢。”
郑阅馨才笑道:“四弟他出门了,老夫人和夫人过两日才会从庙里回来,那时再议也不迟。”
凌天行微微垂首,睫羽微颤:“原是妹妹来的不巧了。”
桑遇仔细逡巡对面的二人,笑了笑:“凌妹妹虽比悠然小半岁,但我瞧着,凌妹妹看着更成熟稳重些,更像年长悠然两岁似的。”
杨雪盈闻言,目光也在厉悠然与凌天行两个人之间逡巡,笑道:“确实悠然更活泼些。”
厉悠然弯着月牙眼伏在凌天行的薄肩上:“我巴不得有个这样的姐姐呢。”
……
凌天行被安置在西叶居,随身伺候的丫鬟一个叫空雨,一个叫落雨。
至于厉小公子出门去哪儿了,凌天行不方便问。
厉少夫人们自然更不便说。
因为四公子厉嵩,已于昨日,在护送长辈们到佛寺后,马不停蹄启程去金陵凌家——退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