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海关钟楼的青铜指针将暮色割成金箔碎片时,苏明月在汇丰银行大理石廊柱下拾到一枚珐琅怀表。表盖内侧蚀刻着拉丁文星座图,秒针竟是悬空的,在蓝宝石表镜下浮游如黄浦江面未醒的雾。
穿灰呢西装的报童掠过身侧,《字林西报》头版油墨未干,“美孚公司引进西洋全息放映机”的标题下,沈鹤鸣的面容忽地显影——他站在礼查饭店露台,身后悬着轮全息月亮,细看竟是百乐门那夜彗星观测会的宣传画。
“小姐的表要上发条了。”沈鹤鸣的声音混着海关钟声淌来。他今日换了件银灰缎面长衫,襟口别着枚红宝石蜻蜓胸针,翅翼在暮色中翕动,原是法兰西新款的纳米机械虫。苏明月腕间的珍珠忽地滚落,在花岗岩地砖上敲出《良友》画报广告歌的节拍。
机械虫振翅追珠,尾梢拖曳磷光,在暮空绘出礼查饭店的舞会请柬。沈鹤鸣俯身拾珠时,怀表链缠上苏明月旗袍盘扣,冰凉的银链浸着龙涎香,教人想起静安寺路梧桐叶背面的霜纹。
“这表原是比利时领事夫人的旧物,”他指腹摩挲表壳浮雕,那些巴洛克藤蔓突然舒展,“1910年博览会参展时,里头装着个微型时光囊。”海关钟敲第七响时,全息月亮漫过礼查饭店孔雀厅的彩窗,将两人影子投在外滩防汛墙的铜牛像上,牛角挂着半阙未干的新诗。
黄包车夫的金牙在暮色里忽闪。车帘掀处,机械侍应生端着英式茶具跃下,骨瓷杯底印着沈鹤鸣的篆体名讳。苏明月搅动锡兰红茶时,茶匙突然磁化,在杯沿敲出摩尔斯电码——原是约她明夜乘磁浮观星艇。
江面货轮鸣笛惊散白鸽群,某只机械鸽翼梢脱落,露出青铜齿轮内芯。沈鹤鸣的怀表突然倒转,海关钟楼映在蓝宝石表镜里,竟显出去年中秋的月色。苏明月发间茉莉被江风卷落,正卡在表链齿轮间,刹那间全外滩的霓虹都暗了三秒。
礼查饭店的孔雀厅突然绽出极光。沈鹤鸣执起她指尖穿过旋转门时,苏明月瞥见镜中自己珍珠灰旗袍上浮着星云图——原是纳米金线织就的智能刺绣。留声机淌出改良版《梅花三弄》,机械舞伴们踩着二进制鼓点,沈鹤鸣掌心的温度透过白手套,将量子纠缠的寒意驱散。
“苏小姐可知这时光囊的妙处?”他旋开怀表后盖,微型胶卷突然投影出1931年的外滩:印度巡捕的缠头映着有轨电车火花,穿阴丹士林布的女学生抱着《东方杂志》跑过沙逊大厦,她胸前的校徽竟与苏明月圣约翰大学的别无二致。
全息月光漫过苏明月睫尖时,沈鹤鸣突然执起茶匙,在红酒液面划出德雷克方程。机械虫群聚成银河旋臂,将礼查饭店的彩窗拼成天文馆穹顶。远处十六铺码头忽起骚动,原是美孚公司的全息鲸鱼跃出江面,磷光散作报童兜售的《小说月报》残页。
子夜钟声响起时,时光囊开始逆流。沈鹤鸣的怀表将满厅霓虹吸入蓝宝石表镜,唯剩两人在量子化的虚空中起舞。苏明月发间茉莉突绽异香,原是纳米机械花在模拟花期,珍珠灰旗袍上的星云开始坍缩,露出旗袍衩口藏着的第二枚吻痕。
黄浦江面浮起百年前的舢板,船头坐着穿长衫的沈鹤鸣,正用镀金钢笔在《申报》边角写情诗。此刻的他突然摘下怀表,隔着时空涟漪将表链系在苏明月腕间。两枚表镜相映时,1931年的有轨电车与磁浮列车在外白渡桥上空相撞,迸出漫天机械蝴蝶,翅翼金粉落满她珍珠灰旗袍,竟显出一行小楷: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