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宿庄园

天宝十二载春末,暮色如墨渐渐吞噬了天际最后一抹霞光。官道上,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路边几只寒鸦。

许叹察觉到身后哥舒柔的呼吸略微急促,忙轻勒缰绳,回身看了眼哥舒柔,后者摘下帷帽,清丽面庞染了倦意,额前几缕青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

许叹道:“师姐,这两日风餐露宿,一直没个安稳的宿头。前面不远处便有城镇,咱们寻个地方好好歇息一日吧!”

哥舒柔摇了摇头,道:“我瞧这一路上也不算太平,夜长梦多。我们索性日夜兼程,再两日不到便能到余杭郡了。”哥舒柔看似性子温吞,骨子却里倔强得很。

许叹道:“那可不成!师姐有所不知,许府未必是个能让人安心休息的太平地儿。我父亲外放为官,常年不在家中。如今许家由我父亲的平妻马氏当家,祖母也还在。我和马氏算得上是陌生人,我的三个哥哥都是马氏所出,祖母从来与我母亲不对付,自然也不会把我当回事。我们到了许府可绝对算得上是不速之客。”

与哥舒家军旅出身的外家武道不同,许叹的武学师承不凡,修的是很高深内家功法,他年纪虽小却已略有小成,内息绵长,几日不睡也支撑得住。许叹自己虽不觉得疲惫,却也不愿让哥舒柔这般劳累,轻轻扯着缰绳,催马往前徐行。哥舒柔不识路,只能无奈地跟着他。

许叹换目四顾,远处似有几点昏黄灯火摇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许叹道:“师姐,那里似乎是有人烟,我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策马过去,那里原来是个卖夜宵茶酒的小档,档口坐了两个脚夫吃酒聊天。老板是个面带笑意的老汉,他正蹲在地上往灶里添柴,见有人来,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咧嘴笑道:“二位可要坐下歇歇脚,茶、酒、小菜、炊饼、汤饼都有的!”

许叹和哥舒柔翻身下马,许叹给老板几个钱,道:“大叔,先给我们来一壶热茶,两个炊饼。”老汉接过钱,很快送来茶、饼。

许叹问道:“大叔,这附近可有能借宿的客舍、人家?”

“这个时辰……”老汉想了想,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一番,问道:“二位客官年纪轻轻,却敢独自上路,想必是有些功夫傍身吧?”

许叹道:“我们的功夫不算太好,却也不会轻易让人欺负了去

老汉这才道:“往东二里地,有个风华庄,是城里顾员外的别业。那顾员外乐善好施,专门设了几间屋子供过路的客人借宿。不过……”老汉突然压低声音,眼神中透着一丝警惕,“去年闹了灾荒,这附近正乱着呢!二位可得多加小心。”

许叹谢过老汉,先与哥舒柔在档口坐下歇会儿。

听到老板给许叹指的去处,那两个吃酒聊天的脚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脸上有络腮胡本欲开口提醒,却被同伴制止了。

许叹是机灵的,知道“风华庄”未必是个合适的去处,但出门在外,又哪里会有一个笃定安全的好去处的呢?

两人坐了一会儿,重新上马,先往东去了。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洒在一座气派的庄园上,庄园大门的牌匾上“风华庄”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微光,大门未关,一个汉子坐在门房,听到马蹄声便探出头来,远远看到一对少年男女踏月而来。

门房汉子见少年翻身下马直往大门而来,便起身出来迎问:“二位此来何为啊?”

许叹抱拳行礼:“大哥好。我姓许,与师姐途经此地,想要寻个宿头。听闻此间主人仗义疏财,或允借宿,所以才厚颜来此。”

门房汉子笑道:“二位且先进来,我去寻管事通报一声。”

许叹和哥舒柔牵马进到内院等候,门房汉子去了不多时,便引了一个中年男人过来。

那中年男人自报姓顾,叫顾平,是“风华庄”庄主顾正南的家生奴才。顾平顾管事让门房汉子把许叹和哥舒柔的马匹牵去后院照料,自带着两人往中堂去。许叹虽没有江湖经验,却也听过师父讲过江湖险恶,他自进了风华庄便一直仔细观察,这院里院外没有护卫,摆设景致虽不精致,却也算不得潦草。

三人进了中堂,顾平提出要看他们的过所,许叹便把两人的过所给顾平看了,顾平核对了过所上的内容,又在一本册子上记录相应内容。

那册子约有一个指节厚,应是一批人一页,许叹扫到册子封面上写的是“天宝十二载春”,记到他们二人时这本册子已不剩几页了。

顾平见许叹盯着他的记录,赔笑道:“我家主人热情好客来者不拒,未免宵小作乱,我们这些下人却不敢不替主人留心,请客人莫要见怪。”

许叹笑道:“顾管事细心。”

记录好之后,顾平便将他们带到一处院落,院子里东西两栋三层的楼房,正中是个客堂,顾平把他们带到东边那座楼的第二层,那层楼左边是两个隔间,房间不大,但正好许叹和哥舒柔两个人住。

顾平道:“灶上应该还未熄火,二位可要用些什么?”

许叹道:“不必麻烦,我们已经很打扰顾管事了。”

顾平笑道:“二位不必客气。我就住在中堂边的小屋里,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说罢,转身离去。

许叹检查了两间屋子,屋里的陈设简单整洁,所需一应俱全。他与哥舒柔各自到屋里梳洗休息。许叹脱了外衫,却不睡觉,只盘腿坐在床上打坐。这庄子看着平静,但档口老汉和那两个脚夫的情状却始终让他不好安心。

他的师承内功很讲究天资,名叫“报虚功”,乃是纳取天地灵气,锤炼自身经络的功法,许叹的师父“洞仙客主”说过,他的天资在师门中不算很好,只是因为“洞仙客主”从前受过许叹外祖的恩惠,所以才肯破例尽力教授许叹。许叹因此十分刻苦,十三岁功法第一重便有小成,但他的师父却断言,许叹的天资摆在这里,他这辈子的极限也就是“报虚功”第二重能有小成。但因为这门功法玄妙之极,能成就“报虚功”第一重,已经能有五感通达、强健体魄、延年益寿的妙用了。许叹有了这门功法的基础,再去修习任何武功招式都是事半功倍的。再说江湖上也不都是绝世高手,许叹也不是爱惹是生非的性子,他虽然年纪轻,但遇到寻常高手也未必就会吃亏。

歇到中夜,万籁俱寂,唯有山间微风偶尔拂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许叹盘坐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将真气徐徐运行过两个小周天。随着气息流转,他只觉周身经络似被一股暖流逐一熨帖,先前赶路积攒的些许疲惫一扫而空,正沉浸在这心神俱畅的美妙状态时,突然,极远处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响。那声音仿若从天边飘来,断断续续,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喧嚣与杂乱。

他心下一惊,当即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将窗棂推开一条细缝。透过这窄窄的缝隙往外望去,只见夜色笼罩下的远处,有几点火光在闪烁跳跃,犹如鬼火一般。他凝目细看,粗略数了一下,影影绰绰间,人头约莫三四十人。这些人或站或行,聚在一处,不知在谋划着什么,气氛显得诡异而紧张。

许叹深知事态蹊跷,当下不再迟疑,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狸猫一般敏捷,攀到外墙之上。紧接着,他运气提纵,轻身跃上屋顶。居高临下,视野瞬间开阔,那些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只见火光摇曳,映在他们手中的兵刃上,反射出阵阵寒芒,透着森冷杀意。此时,那些人已然分成两拨,一左一右,呈合围之势,正朝着“风华庄”这里悄然逼近。

许叹想了想,先没去惊动哥舒柔,顺着屋檐往外,一直到中堂附近才翻身跃到地上。

顾平正搂着他的妻子,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突然,一阵急促而又轻微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两人吓得浑身一哆嗦,瞬间从睡梦中惊醒,顾平声音带着几分惊恐,急忙问道:“谁?”

许叹压低声音,沉稳地回道:“顾管事,我是许叹,外头有人携兵器围庄。”

顾平听了,心猛地一沉,又是一哆嗦。他急忙推开窗户,往外望去,果见远处火光闪烁,映照出一片人影幢幢。眼见为实,他自然不再怀疑,慌乱之中,他一把抓起衣袍,也顾不得身旁惊魂未定的妻子,心急如焚地便要往外走。

许叹见状,赶忙补充道:“大约有三四十人,一东一西,正合围而来。”

顾平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外头奔去,一边手忙脚乱地胡乱穿着衣衫,口中说道:“许小哥不必担心,这庄子里的庄户大多练过些拳脚功夫,有几分身手。我这就去把他们都喊来,定能将这些不速之客挡在庄外。”

许叹点头应道:“那顾管事,我且先回去,护着师姐要紧。”言罢,他转身快步离去。他并未回屋,而是径直取来平日里打猎用的弓箭,随后利落地再次攀上屋顶,寻了个视野绝佳又便于隐蔽的位置,蹲伏下来,全神贯注地戒备着,眼睛紧紧盯着那些逐渐逼近的不速之客,手中的弓箭已然搭弦上箭,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