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古旧的祠堂内,昏暗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落,空气中檀香与腐朽的气息交织。
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祠堂中央,背脊挺得笔直。四周投来的目光如刀,带着嫌恶、不屑与冰冷,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她。
在她的前方,一人背对着她,满头银发,可周深气势不减,一身墨绿色旗袍端庄持重,手中拿着一条赤色鎏金倒钩鞭,不知是不是沾了血的缘故,那红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刺痛她的眼睛。
然而,她似乎什么都不惧,只是直直盯着前方,眼里盛满了不甘。
“我不…”
“哐啷——”
风打窗沿。
纱帐里,女子猛得睁眼,额上涔涔冷汗打湿她的鬓角,圆睁的凤眼里还凝着未散的惊悸,枕上青丝如墨,映得那失了血色的唇瓣愈发显得艳丽。
她恍惚环顾周围,忽然眸光一凛,起身抬手撩开床帐。
还未见到什么,一道淡漠的声音率先传来。
“方才风大,惊扰你了?”
话落,一个女人步入眼帘,她上着暖白绒袄,下着青色裙,一身保暖得体,容貌清秀不惊艳,却十分耐看,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仿佛久未见阳光。
此刻,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睛如水如镜,毫无一丝情绪。
“踏虹。”
她不禁轻声呼唤一声,又摇了摇头,声音疲惫:“我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就要辰时了,不妨在再歇会儿。”踏虹说着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床帘。
她也没有拒绝,缓缓躺回榻上,看着床帘被放下,身体也渐渐回暖,素白的手搭在额上,大脑里空白一片,只依稀有刚刚梦里的几个身影。
这种情况已经不只一次,每次一醒又发现自己忘了大半。
“三日了…”
一声叹息,她眼里满是疲惫。
三日前,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记忆全无,身边只有一个人守着,便是刚刚的那个女人。
女人自称是她的贴身婢女,名叫踏虹,又说她名宁漓,字朝雨,是上礼国中书侍郎宁赴全之女,只是受奸人陷害,名声扫地的同时也被罚关七日禁闭并抄录《女诫》《女德》十遍。
同时作为惩罚,禁闭期间除了作为一等贴身婢女的踏虹,她院里的其他下人都被撤走了。
而在三日前,她发现有人往她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就被吓得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失去了记忆。
“被吓到失忆”怎么听怎么离奇,但眼前展现的一切表示事实就是如此,她也就暂且相信了这位踏虹姑娘。
如今,迷迷糊糊过了这些天,每日噩梦缠身不说,她还是什么都没记起,倒是这七日禁闭,没算错都话就要结束了。
正思忖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靴底蹭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隐约还夹杂着低沉的交谈。
宁朝雨起身半坐,一手撑着床榻,细听片刻,当机立断就要下榻。
没想到刚掀开帘子就看到踏虹手捧备好的衣物站在榻边,又把衣物放在她的身旁,作势要帮她。
她连忙拒绝:“我自己来就行,你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踏虹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她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习惯被人伺候,好在她自己已经能比较熟练地穿这些复杂的衣物了。
利落地穿戴整齐,宁朝雨快步移至窗边的小榻,轻声坐下。
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粗略一看。小院此时竟站了几排的人,有男有女,好些人连眼睛都还未完全睁开,拎着各自的包袱,一派松散邋遢。
突然一道声传来,没有多少恭敬的意思:“踏虹姑娘好,今日是大小姐解禁的日子,我等受夫人之命来落青院服侍大小姐。”
“夫人”二字被刻意加重,仿佛在提醒什么,又像是在威胁。
踏虹神色不变,冷淡地看着领头说话的人。
“辰时未至,小姐尚在安寝,你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来,是想惊扰小姐?”
罗嬷嬷被她看得眉头一皱,想到自己背后的靠山,又挺直了腰杆,语气强硬。
“我等不敢。只是夫人有令,踏虹姑娘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夫人让你们来打扰小姐?”
“自然不是!”
踏虹眸色一凛。
罗嬷嬷顿时知道自己有些急了,忙压着声音陪笑道:“踏虹姑娘多心了,夫人是不想小姐继续吃苦才急着让我们赶来服侍,我等也是心中念着小姐这才一时疏忽。”
“踏虹姑娘提醒的对,我们从今定轻声些绝不吵扰,只是我还受夫人之命要取小姐抄录好的东西。”
“我取来便是。”
见踏虹顺自己给的梯子下,罗嬷嬷脸上堆着笑,倒也没有了一开始强硬的模样。
“那就劳烦踏虹姑娘了。”
踏虹颔首也不与她多言,只看向小院里站着的众人。
“你们既然是夫人安排的,那便先留下吧。只是小姐此时正在休息,你们若乱走动,难免扰了小姐。便站在此处,小姐何时起,你们何时动,可有异议。”
踏虹语速不紧不慢,虽是问的话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罗嬷嬷笑脸一僵,想说什么,那冷淡目光扫过来,到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屋内,听完这一出宁朝雨撑在桌案上手抚着额头,叹出一口气。
“来者不善啊。”
这罗嬷嬷虽然一开始大喇喇的模样,可与踏虹一对上,内里那油滑的嘴皮功夫便遮不住了,绝不是善茬,而这样的人就要被安插在她的院子里。
其他的下人自不必说。
天还未亮就被赶着来她院子干活,心中对她怨气必定不小,这些人恐怕很容易就把她的一举一动说出去。
这哪是给她找伺候的下人,分明是安眼线来的。
宁朝雨斜倚在榻边的小案上,指尖烦闷地轻叩桌面。她抬眸望向进来的踏虹,紧皱的眉松了些。
那罗嬷嬷油滑但明显仗着有人撑腰,刚刚一开口就是威胁,踏虹却很好的挡了回去,可见一斑。
此时,踏虹立在门边,衣角沾着几分寒意,见宁朝雨已穿戴整齐不知在想什么。
抬手指了指门的方向:“外面处理好了,你可要亲自去瞧。”
“不用。”宁朝雨摇了摇头:“现在出去太早了等会儿吧。”
据踏虹所说,她如今名声扫地,父亲嫌恶,府中下人难免怠慢她,就看这些人进来时叽叽喳喳的没完便知道了。
可是她的身份和最基本的地位不会因为这些动摇。反而太过宽纵和忍让只会让他们有蹬鼻子上脸的可能,倒不如让他们站一站。
不再多想,趁着踏虹要去书房,她便要了几本书来,如今她是睡不着了,不如做点事,比如了解这个世界。
踏虹动作很快,不多时就将几本书整齐地摆在了桌案上。
宁朝雨将每一本先大致翻了一遍,发现这里书种类很多,既有介绍世界常识的,也有记载神话典故的等等。
随后,她挑出一本常识类的书籍慢慢翻阅起来,看了没多久心中大概了解到这是个灵气充足,崇尚修真的世界。
充足到如何地步?再废的根骨在灵气浸润下也能修炼,只是比别人慢很多而已。
可知修炼阶段分别为引灵、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每个大阶段还有三个小阶段,分别是初期,中期,巅峰。
常人一般五年引灵,八年筑基,那么废根骨可能迈入引灵期就要十年甚至更久,但总归能练。
突然想到什么,宁朝雨看向一旁:“踏虹,你是修士吗?”
她曾见踏虹凭空变出一些东西,之前只以为是自己眼花,现在看来她错了。
踏虹颔首,没有否认。
“几阶?”
踏虹闻言一顿,思考了片刻才道:“元婴初期。”
还不懂元婴是什么概念的宁朝雨懵懂地点了点头,又期待地看向踏虹。
“那我?”
她凤眸中漾起光点,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的她异常紧张。
只可惜,随着踏虹缓缓摇头,她眼中的光黯淡下来。
“你若想,我可以教你。”
“真的?”
垂下的头猛得抬起,宁朝雨差点控制不了自己的音量,紧急压低了声音。
看着她懊恼自己的模样,踏虹眉眼柔和了一瞬,见她看过来,又淡漠地点了点头。“你想什么时候开始?”
宁朝雨刚想回,眼睛忽又落到窗外,犹豫片刻:“大概需要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她心中念叨,垂眸思索。
“就现在。”
幽室烛影摇红,风打窗沿。
踏虹素手一挥,一个屏障罩住小屋,隔绝外物,聚集灵气。
榻上,宁朝雨盘坐两手成决,一身蓝衣素雅端庄。
一开始,她一点一点调整自己的动作、呼吸,寻着记忆里方才踏虹教的样子,她纤指掐诀,不多时眉心泛起一点金芒,一闪而过。
静,好安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朝雨只觉自己的耳朵像终于扯开了那蒙着的布。房内蜡烛燃烧的声音,身旁踏虹的呼吸声,在这一刻清晰地映入耳中。
接着她又感知到身畔异样的轨迹,那是灵气流动的踪影,它们不仅从她身旁流过,甚至有丝缕的灵气在主动渗入她的肌肤。
恰逢一道充沛的灵流掠过,宁朝雨知道机会来了,手中法诀变换,很快她感觉自己额外长了个眼睛般,“看着”一道道灵气流进她的身体,在她的经脉蜿蜒前行一点一点打通她的全身。
可是随着灵气深入,她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柳眉紧蹙间呼吸渐重,不敢懈怠,可这本就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
就在她快要卸力之时,一道带着寒气的力量突然闯入入她的体内,强硬而霸道地撑着那些灵气过完她的全身,最后汇聚丹田。
等一切平息她倏地睁眼,眸中似有星河倒转。指尖轻抚过尚在震颤的丹田处。
“成了。”
她似是不相信般抚着小腹,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丹田处和经脉里的细微的力量。
一个抬头,她望向身旁的踏虹,眼如明珠,眉眼是止不住的笑意“我成了。”
“我成了。”她不停念叨着,不知是不是顾着外头有人,没有大声叫嚷只一味的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甚至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派癫狂之色。
“如今辰时将过,你可要处理外面的事。”
冷不丁一声传来,她定神一看,就见踏虹捏着手帕站在身旁。
湿滑的额角此时恢复干爽,原来她修炼时额上出的汗,和刚刚发癫流的泪等脏污都被踏虹擦了去。
砰。
宁朝雨只觉脑袋要炸了!耳尖红得要滴血,额头烫得能烙熟一张饼,可脑子里面清醒得要命。
“对、对不起!”她慌忙道歉,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刚刚做了什么?!救命!
“无事。”踏虹倒是从容,神色不变,指尖一搓,那方丝帕底处便燃起一团灵火,就这么化为灰烬散在空中:“可冷静了?”
宁朝雨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
冷静了,再不冷静,她觉得自己也不想在这世上活了。不是,这也没羊啊,她刚刚怎么发上癫了?!
平复好心绪,又想起正事。
“你刚刚说辰时要过了。”
见踏虹点头,宁朝雨站起身。她来到梳妆台前看了看,发现鬓角并不怎么湿,只是碎发有些冒了出来。略微理理也够用了。
不再拖沓,她又随手拿起一根白玉簪子戴上,便往屏风外走去。
如今春寒料峭,风也不温柔,见她衣衫单薄,踏虹拿来一件厚外衣给她。
宁朝雨指尖在衣襟上轻轻一拢,衣服连着绒毛便服帖地裹住单薄肩线。她缓步走向圆桌坐下,眉宇间那些鲜活的神色已如晨雾散去,唯余一泓静水。
踏虹抬眸望去,只见她低垂的睫羽在眼下投落浅影,白玉簪映着窗外天光,衬得侧脸如冰雕雪塑。仿佛方才又哭又笑的女子,不过是他人一场错觉。
“把管事的叫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