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赶紧跑向嬴潜,欲要亲自将嬴潜手中竹筒转交至嬴政手中。
但还没等赵高触摸到竹筒,嬴政便冷声质问:“朕,令汝动否?!”
赵高双腿一软,如同庆祝进球的足球运动员一样丝滑的化狂奔为滑跪,足足滑出两丈远后,赵高单膝支撑身体、就地旋身跪地而呼:“陛下未令臣动!”
嬴政没有去看赵高,只是略略抬起右手,另一名侍郎便赶忙下台取来了嬴潜手中竹筒。
切开封泥,厚重的竹简落入嬴政手中。
但嬴政却没有立刻展开竹简,反而看手中竹简如看毒蛇,拿着竹简的胳膊绷的溜直!
深呼吸了数次,尽可能的平心静气,做好心理准备以免被扶苏当场气死,嬴政这才小心翼翼的展开竹简。
旋即,一行熟悉又陌生的字迹便映入了嬴政眼帘。
【去岁,儿臣闻父皇欲坑杀儒生四百六十余,以为父皇暴虐无道,此举必会引得天下儒生震动,致使天下儒生敌视我大秦,不只会导致我大秦无才可用,更会将父皇置于众矢之的,受尽儒生笔讥墨辱,故此儿臣力谏父皇宽刑,纵是触怒父皇也在所不惜!】
足足百字却未引经据典,这果真是扶苏之奏?
口呼父皇而非是陛下,这果真是扶苏之奏?
所思所虑皆是为朕,而非是为孔子门徒和百姓黔首,这果真是扶苏之奏?
陌生!
此奏实在是太陌生了!
嬴政忍不住又从头看了一遍,确认笔迹是扶苏亲笔无疑,才满怀好奇的继续往下看。
【直至今日,侍郎赵受于儿臣面前言说父皇龙体欠佳、恐难候儿臣太久,儿臣心头震怒,不及思便已亲斩侍郎赵受、孙希,儿臣方才能略知去岁父皇之怒有多盛,知儿臣去岁之过有多重。】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儿臣闻侍郎赵受之言时尚且不能做到平静对待,而是难掩愤怒、亲斩赵受,儿臣焉能因父皇闻卢生之言难掩愤怒、坑杀方术士而怒斥父皇?!】
【儿臣,知错矣!】
嬴政的眼神有些呆滞。
朕此番之所以召扶苏还朝,就是要亲自问问扶苏,他不惜触怒朕也要保护的究竟是一群什么乱臣贼子。
朕更是要终结去岁那场争执,明明白白的告诉扶苏,朕不是暴君,朕才是对的!那些诅咒朕去死的方术士皆当杀!坑杀!
结果朕还未及召回扶苏,甚至是还未及告知其方术士为荧惑守心之事鼓噪之甚,扶苏就认错了?
扶苏这犟种,还能认错?!
饶是确认过了笔迹,嬴政心头依旧难掩怀疑。
此奏果真是扶苏所撰乎?
继续展开竹简,嬴政以探寻的目光看向余下文字。
【冬日将至,北地之寒远胜咸阳,将军恬已在率吏民筹备过冬御寒之计,儿臣身为监军,自当与吏民同抗寒冬而非是于落雪之前遁逃回朝,否则岂不是让吏民讥我宗室子弟乎?】
【今匈奴固然北遁,月氏却依旧对我秦国虎视眈眈,随时皆可能会起战事,儿臣身为监军更不得随意还朝。】
【儿臣另还请将军蒙恬拨小卒八百与儿臣操练,以便儿臣研习军略、抵抗外敌、为父皇分忧!】
【贼子屡言父皇将崩,儿臣以为此非谶纬,而实是因其心惧父皇,更深知唯父皇崩,贼子方才有机会作乱,若父皇万年,则我大秦必四海升平、社稷稳固,一应贼子皆无作乱之机。】
【是故,儿臣再谏父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切莫再挑灯伏案,更莫要因政务而心怀郁结,儿臣唯愿父皇圣体康健、享寿万年,则我大秦亦必当万年!】
【儿臣扶苏,于九原城遥拜父皇!】
嬴政放下手中竹简,以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然后再次拿起竹简又看了一遍。
细细看了三遍后,嬴政左手借案几遮掩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终于声音复杂的说:“扶苏,成熟了。”
在嬴政的记忆中,刚出生时的扶苏粉粉嫩嫩、乖巧懂事很是可爱喜人。
只可惜扶苏出生那年正是嬴政登基后最艰难的一年,不止有嫪毐、赵姬、吕不韦、华阳太后、夏太后等各方势力内斗夺权,更还有五国合纵攻破了秦国函谷、兵锋直逼秦国都城!
彼时的嬴政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陪伴扶苏。
恰好嬴政的干祖母华阳太后极其渴望亲情,且华阳太后乃是大秦楚系外戚之魁首,权势大到足以左右秦王人选,麾下更有熊启、芈宸等统兵将领可护嬴政安全,所以扶苏就成了嬴政用来讨好华阳太后获得政治资源的利器,常年将扶苏交给华阳太后逗弄教养。
待到嬴政终于有了些闲暇,想要看看扶苏了,却惊觉曾经那个粉嫩团子已经长成了一张嘴就气人的半大小子。
待到扶苏成丁,扶苏更是屡屡在公开场合和直谏嬴政,明明是扶苏让嬴政下不来台,扶苏却始终昂首挺胸一口一个忠孝,活脱脱就是个该死的腐儒!
然而今日扶苏之奏虽然还有些生硬,却比之以往中听了太多,竟是没有激起嬴政的怒火!!
若非嬴政能感受到大腿传来的痛觉,嬴政很难不怀疑他再度陷入幻觉之中了!
嬴潜赶忙拱手道:“昔公子扶苏虽读万卷书却不懂民之苦、政之艰,故此方才多有妄言,今公子扶苏深入军中、民间,见识愈广便愈能体会陛下的良苦用心。”
“陛下令公子扶苏往九原为监军,实乃妙策!”
“臣为公子扶苏贺!为陛下贺!”
虽然嬴潜不知道扶苏的奏章里写了什么,但嬴潜却能看得出嬴政没生气。
这对于扶苏而言,已经是堪称恐怖的进步了!
赵高眼中却是不可控的涌出错愕与惊慌。
扶苏成熟了?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扶苏成熟了?
陛下您要不去看看臣的弟子胡亥?
胡亥亦成熟矣,更可肩抗重任也!
嬴政轻轻摇头:“成熟了,却仍需历练。”
“这竖子还是那般倔强,不愿听朕号令,惯爱忤逆朕。”
“此番朕令其还朝,这竖子非但违抗朕的命令,更还悍然杀害两名传诏侍郎!”
“何其狂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