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传武圣体

春夏之交。

太行山中石泉村。

陆扬肩扛一只一百五六十斤的黑山羊,踏着愉悦而轻快的脚步进了村子。

如果不是进村前看了村口的几处残碑,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太行山中的石泉村。

肩上的黑山羊,毛色油亮泛着七彩光泽,如果不是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肯定也是只百里挑一的好羊。

在这之前,别说石泉村了,肩上的小角黑山羊是公是母,对陆扬来说也有一定的分辨难度,这难度在于它是否能打开双腿。

母山羊为什么双眼翻白、口吐白沫,陆扬倒是很清楚,运动过量之后正处于猝死的边缘。

至于为什么要把黑山羊撵的运动过量,陆扬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眼前一黑,就从坐了近十年的轮椅上站了起来,再睁眼的时候,就在追赶这只刚刚还能‘咩咩’叫的黑山羊。

十年梦回,这种场景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只是追赶黑山羊却是第一次,陆扬更喜欢追赶梦中的女神。

秉着一定要将美梦做到醒的陆扬,也不管是女神还是女山羊就一路追了下去,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不是?

只是这次的梦境却格外真实。

奔跑时力从脚下起、劲儿从腰间发,动力之澎湃,仿佛就是单缸换了双十二。

双臂摆动之间,也带着‘呼呼’的破风声。

呼吸时伴着澎湃的心跳。

眼中带着炫彩光晕。

鼻端萦绕着带有花香的草木滋味。

即便嘴里都是带着浓浓核桃味的羊奶膻香。

只是跑着跑着、跑着跑着,陆扬就发现了不对,脚踏实地的触感是梦境里从未有过的。

母山羊的叫声越来越尖利,刺的他耳膜隐隐作痛,陆扬诧异的停住脚步,母山羊却在尖利的叫声之后,开始了抽搐。

然后就是陆扬带着重生的震惊,背起一百五六十斤的黑山羊,向着眼中的石泉村走来。

从村口的残碑,到第一户石屋人家,陆扬走了大概几百步。

见石屋门前有一黑衣老汉倚墙而坐,陆扬正想开口,老汉却指着他肩上的黑山羊叹道:

“羊回来了,你的羊怎么了?没了羊你这小羊可怎么活?”

看着老汉泛着油光的黑粗布袖口,以及连着袖口的对襟老褂子,陆扬又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要是穿到古代可就崴了,人为猪狗呀!

可看了看脚上因为鞋小脚大、裹不住后跟的黑布鞋,以及身上同样款式的黑粗布衣裤,陆扬只能心惊胆颤的问道:

“大爷,今年是哪一年?这里又是哪里?你知道我是谁吗?”

听到陆扬的一系列问题,老汉一阵吹胡子瞪眼睛,怒道:

“又说疯话,你是陆羊、羊儿的羊,我是你梁四爷,这不是你求我学把式的时候了,还今年是哪一年?今年是公历1980年,这里是涉县石泉村!”

听到公历1980年、涉县石泉村,陆扬的心一下就安稳了,此生无悔入华夏,可不是一句瞎话。

但凡接触过点历史的都知道,建国以前,天下是达官贵人的天下,普通人别说天下了,吃饭都是个问题,稍有不甚都有可能成为别人餐桌上的食物。

1980年,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很普通,但对陆扬来说,这却是标志性的一年,只因张鑫焱版少林寺的重拍工作已经开始了。

对外行人而言是八二版少林寺,但对于差点成为武术指导的陆扬来说,少林寺却只有八零版。

只因从这一年开始,少林寺破开了港台慢打给武侠片留下的刻板印象。

差点成为武术指导的陆扬,不是因为竞争原因当不上武术指导,而是因为身体原因,他的身体出问题,也跟这版少林寺多少有点关系。

自八零版少林寺上映,武侠片中的南拳慢打渐渐成为过去式,呼啸的拳脚破空声唤醒了太多人的武侠梦,陆扬就是其中的一个。

八二年少林寺横空出世,还流行过一段时间的离家出走,一帮子有志青年,纷纷离家出走打算在少林寺剃度出家,成为自己心中的觉远。

陆扬也受到这波潮流的影响,投入武行学了百家拳千家式,一步一个脚印走了上去,差一点就可以成为一部动作电影的武术指导。

但最大的问题也出在了一步一个脚印上,武校的套路全无传承可言,练的越多伤的越多,但不练又不行,不精百家拳,怎么好意思出去当武术指导?

因为练法不对,陆扬的膝、髋、踝三大关节先后出了问题,最初只是行动不便,后期越来越重,最后只能瘫坐在轮椅上告别武指这一行当。

任哪家公司请武指,也不能是个瘫子不是?

如果陆扬早早的功成名就还能好点,可惜他没能赶上好时候。

八零年、少林寺,无疑就是陆扬心里永不磨灭的坐标点。

黑衣老汉梁四爷说出公历1980年,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大众眼中八二版的少林寺。

“梁四爷,我想离开石泉村,怎么才能办到?”

言语之中,陆扬没听出梁四爷对他有恶意,也不知道原本的陆羊在村里是什么人,索性就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走就对喽!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外姓,再住下去,村里那些眼红你家核桃林的浑蛋,就该对你下手了,羊是他们给毒死的?”

见陆扬无语默认,梁四爷喟叹一声接着说道:

“羊啊,这世道就是这样,你无权无势手里还有好东西,别人就老是惦记着你,但凡你有个好爹娘,谁敢惦记你?”

“走吧,我带你去老三家,你进门之后,记得喊‘三爷爷’……”

悲悯的看了一眼陆羊这个石泉村唯一的外姓男丁,梁四爷拄着手里的藤拐起身,有些艰难的挪着步子,走在了村中的石板路上。

“梁四爷,我去了三爷爷家说什么?”

“说什么?就说去中原投亲,就说那里有你娘家舅舅,到了中原,你也别投村子里,就找个大城市浪荡,时间长了公家自然会给你安排。”

“你三爷爷问你啥时候走,你就说明天走,他给你开了证明,你才能出得了县城,他要问你家的核桃林抵多少钱,你就说三千,三千太多,说两千吧!”

梁四爷一路蹒跚的走着,也给陆扬说了让他第二天就走的原因。

随着洪流结束,各地包产到户,陆羊也得到了一片核桃林,有百十株老核桃树。

在此之前的石泉村还处于集体时代,陆羊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陆羊的父母死于集体时的一场事故,因此分核桃林的时候,公社干部充分考虑了这一点,就把离石泉村最近也是最好的一片核桃林给了陆羊。

核桃林不仅可以产核桃,树与树之间还能种粮食,如果算上核桃林里附带的土地,那陆羊的这片地,也是石泉村最大最好、最肥沃的一片耕地。

听完梁四爷的说法,陆扬知道石泉村的陆羊,虽说不是势弱而早慧,却是势弱而有财。

包产的这片核桃林,迟早会成为他的麻烦。

按照梁四爷的解释,陆羊虽然只是一个孤儿,但却可以用核桃林的产出雇人种地收核桃。

陆羊之所以出去放羊,也是这位教过他把式的梁四爷出的主意。

涉县这地界,紧邻太行八陉中的滏口陉,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山民多习拳脚。

按梁四爷的说法,他教给陆羊的把式也极有渊源,既有冀省名拳八极、形意、劈挂、燕青、戳脚,也有太祖拳、炮拳这类。

拳脚把式既是山民保命的底牌,也是劳作之余的娱乐方式,同时也养出了山民们桀骜不驯的性格。

正是这种桀骜不驯,才让梁四爷给陆羊出了雇人干活,自己平时出村放羊的主意。

不然众人眼红心黑,陆羊一个孤儿出点意外,在太行山区太过寻常。

没了陆羊这个无亲无故的孤儿,那片紧邻村子的核桃林就该重新分配了。

陆扬可以确认原本的陆羊不是被人害死的,但他不知道现在这副身板,怎么会跑着跑着就换了他。

不管是怎么换的,陆扬对于现在的身体,满意至极。

他在山里接棒撵死疯跑的黑山羊,至少跑了一个多小时。

肩上的羊虽说是母羊,但在山里奔跑的速度却不慢,即便不如摩托车,也跟电动车好有一比。

先是撵的黑山羊濒临死境,又背着黑山羊走了十几二十里的山路,现在的陆扬不仅不累,反而有种浑身舒展的感觉。

前边的梁四爷步履蹒跚,陆扬就借着机会检查了一下身体。

双手手指长且粗,指甲厚且光泽,手腕粗壮,小臂肌肉纤维突出,再搭配双手的老茧,也不知道这副身板是干活干出来的,还是练功练出来的?

修长有力的双手抚过腰间直达双肩,腰细背阔,斜方肌粗壮隆起,典型的虎背蜂腰。

掐了掐粗壮大腿上的肌肉束,陆扬脑中突然出现虎背、蜂腰、螳螂腿这三个词汇。

传说这是锦衣卫选人的硬性标准,辅以他感受过的超强体能,原本的陆羊简直就是传武圣体。

膝、髋、踝三大关节受伤之后,陆扬也深究过他瘫坐的原因,无非自身的体质本来就差,加上高强度不科学的训练,早早的就给双膝带来了不可逆的损伤。

双膝有伤还要坚持训练,髋、踝关节就得分担来自双膝的压力,长此以往就成了恶性循环。

而这三大关节的创伤又是不可逆的,按照陆扬求医问药的结果来看,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都宣布了他膝、髋、踝三大关节的死刑。

按照许多名老中医的说法,如果能在练功过程中辅以方剂,结果可能还不会那么严重,但关节伤损不可逆,事后知道的再多,也没什么卵用。

现在这副身体,是陆扬梦寐以求的传武圣体,加上他之前苦练一生的百家拳、千家式。

陆扬觉着,他即便不是现在最好的武术指导,也该是武指一行最能打的那一个。

武校毕业之后,因为做的是武行,所以陆扬也接触过很多所谓的传武大家。

按照陆扬的理解,四十岁以后成名的所谓传武大家,基本就是自吹自擂的货色,或许他们在技术上有点成就,但悟道的时间太晚,只能成为嘴上的大家。

十五六岁到四十岁之间的黄金时段,不能在擂台上以传武扬名,那就称不上是传武大家。

但上擂对打技击,对传武而言又是阻滞重重。

后世传武被人看不起的一大原因就是不能上擂,一说传武,最有力的反驳就是‘上擂试试’。

但这种试试不是没试过,五十年代,一大帮传武高手,就在初创的散打队手里吃过大亏。

而这些散打队的成员还是摔跤、拳击这些项目的二线队员或是淘汰队员。

更早一点,民国那时候的传武人还出国挑战过泰拳高手,结果也是一地鸡毛,鲜有胜者。

举这些例子不是说传武不厉害,而是多数传武流派在传承过程中,都放弃了体能的训练,反而更专注于所谓招式准确与否、姿势到位与否。

找一群套路打的好的所谓传武高手,跟一群专业运动员对打,体能的差距就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没有经过专业体能训练,还能打赢专业搏击运动员,那才是正经的传武高手。

打不赢,只是正常人的正常表现。

评测标准,对哪行哪业来说,都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

“老四,这是?羊呀,谁给你的羊整死了,走!你带梁三爷找他们去,这群没羞没臊、无法无天的浑蛋东西!”

陆扬对传武圣体的遐想,被一个苍老但隐含威严的声音打扰。

看到面前这位头戴羊肚巾,身穿一身发白中山装的国字脸老人,陆扬心里也不禁升起了几分亲切感。

“三爷爷,我家还有个舅舅在中原,我想去中原投亲!”

按照路上梁四爷教的,陆扬撒谎打屁也不带一丝犹豫。

“你有个屁的舅舅在中原,你爹你娘临走前儿,我就问过,说是没有!老四,你给羊出的主意?你这人,唉……”

否了陆羊有舅舅在中原的说辞,梁老三看着脚下石板路上梗着脖子的梁老四,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喟叹。

洪流结束后,山里的核桃仁也值钱了,山村人家哪见过一年多似一年的收入,想着陆羊父母,石泉村支书梁老三也不禁把双手攥出了声响。

“三哥,羊今年才十六就有给他说亲的了,还尽是本村的人,你要么在村里给羊找个媳妇,要不就放他走,现在外村都有打听羊的了,这么下去能有好?”

“找个本村的媳妇,把羊圈在村里,将来也是麻烦,不如放羊出村,他有个闯荡的机会,村里也少了麻烦……”

梁老三、梁老四都是出村见过世面的老人,陆羊在村子边上的核桃林,虽说是公社干部考虑到了他父母的因素,但也有实在不好分配的原因在里头。

陆羊那片核桃林,集体的时候就是石泉村各家各户种菜用的自留地,树下不多的土地是村里人当年一担担土、一担担肥,生生给堆出来的熟地,谁不想要?

政策刚刚落实,又不能按照菜地来分,村里梁姓人家争来争去没有结果,这才便宜了石泉村的孤儿陆羊。

眼见着山里的核桃一年一个价,那片地的归属,也就被重新拿了出来。

属于陆羊的那片核桃林不仅地是熟地,吃了菜地肥力的核桃树结的核桃,也比山上的核桃树多的多。

重新当做菜地,一家一户的分下去,就是石泉村村民的诉求。

但承包地刚刚下来,梁老三这个支书对此也无能为力,真给陆羊换了核桃林,公社那关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