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陈鸣突然出言打断。
明尘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火气,合十道:“阿弥陀佛……陈施主有何见教?”话音里已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刚才就是陈鸣出现打断了他的计划,如今故技重施,佛陀也有三分怒气!
陈鸣面色从容,目光如炬:“和尚可未曾道明,若是取了这酒虫,刘掌柜以后会如何?”
“阿弥陀佛。”
明尘口中念着佛号,信誓旦旦:“贫僧当施主说什么,若是取了酒虫,那刘施主身体肯定会身康体健,福寿绵长。”
“那敢问大师,”陈鸣步步紧逼,“刘掌柜现在身体如何?”
“这——”
明尘和尚一时语塞,他方才搀扶时就察觉,刘掌柜看似寻常,实则筋骨强健,体重惊人,分明是酒虫淬炼之效。
他之前所说的命不久矣实则是诓骗对方。
酒虫是酒之精华,怎么可能害人?
只是会令人生出酒瘾而已。
你若不喝酒,它自会想办法去偷酒喝。
刘掌柜见事情又发生变故,看向明尘和尚,“长老,你刚不是还说我命不久矣?”
“自然——”
明尘和尚还想再辩解,又被陈鸣再次打断。
“出家人不打诳语。”陈鸣字字诛心,“大师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他转向刘掌柜,正色道:“刘掌柜,其实这酒虫待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当真?”
刘掌柜面露喜色,他虽嗜酒如命,可面对美酒与性命,他还是只能选择性命。
“千真万确!”陈鸣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掌柜,一字一顿道:
“你可曾想过,若失了酒虫,从此滴酒不沾,甚至闻酒生厌。”
“你这酒楼还开得下去?你那上百亩黍田又当如何?”
刘掌柜闻言如遭雷击,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他靠千杯不醉之名响彻乡里,有了这立身之本,又凭独门酿酒手艺攒下这份家业。可若是离了酒虫,真当陈公子所言,那他的酒楼,他的田产,又当如何?
果然是成也酒虫,败也酒虫。
待刘掌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明尘和尚见形势不妙,已经偷偷溜走了。
……
明尘和尚踏出南街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抬头看天,残阳如血,暮色如潮水般漫过屋檐。
今日为那酒虫破了嗔戒又犯了妄语,此刻回想起来,脸上满是忏悔之意。
来时曾在南街巷尾见过几个小乞丐,从一处破败院落进出。那地方虽简陋,倒也能遮风挡雨。
和尚灰布僧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朝着破败院落缓步而去。
入夜。
乞丐院落。
徐元将拆下的木窗碎料投入火堆,火星“噼啪“炸开,映得几个小乞丐脸庞忽明忽暗。
“听说神仙选了三个灵童,”一个孤儿扯了扯身上补丁摞补丁的百家衣,嗓音里浸满艳羡,“过几日就要带上仙山了!”
“今日张伯给了我三个铜钱,庆祝他孙儿能选上灵童。”
徐元继续拨弄着火堆,透过火光,他想起瞎眼的娘亲,若不是陈掌柜收留,他母亲早就带着他投河去了。
“修仙有什么好?”乞丐闷声道,“连爹娘的面都见不着。”
“你们听那差役说了没?”
“什么?”
另一个小乞丐突然压低声音,“他们说那神仙的拂尘,还有法衣都是宝贝!”
“宝贝?”
阴影里忽然传来“笃“的一声,钵盂在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明尘和尚静静站在墙下,他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
明尘和尚与几位小乞丐寒暄几句,出门便径直向县衙而去。
玉兔悬空,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笃——”
“笃笃——”
更夫敲着梆子,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风掠过,他手中的灯笼摇晃不定,火光忽明忽暗,照得他的影子也跟着扭曲起来。
他路过县衙时,脚步微顿,抬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院墙。听说这几日有“神仙”在里面挑选灵童,可他家儿媳前些天生了个女娃,本想着送去碰碰运气,谁知那狠心的娘竟把孩子溺死了……
“造孽啊……”老赵低声咒骂一句,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刚拐过街角,他脚下一绊,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子。
老赵俯身凑近,灯笼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将那块白绸映得忽明忽暗。他伸手一捻,指腹传来冰凉的触感。
这哪是什么绸缎?
分明是一张蜘蛛网啊!
老赵心头一紧,伸手去扯,可那蜘蛛网却纹丝不动。
“邪门!”他猛地缩回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地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蛛网?
“真是老眼昏花了……”他嘟囔着,可心里却莫名发毛。
夜风骤起,灯笼里的烛火“噗”地熄灭。
黑暗中,他仿佛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在他附近……
月光如水,四下悄然无声。
明尘和尚站在县衙高墙下,指尖捻着一片薄如蝉翼的蛛网。那网丝入手冰凉柔韧,竟比上等的天蚕丝还要精纯三分。
“阿弥陀佛!“明尘低诵佛号,眼中贪婪之色闪过,“没想到这'神仙'竟养着如此珍稀的妖物。”
白日里忏悔破戒的虔诚,此刻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此物,与他有缘,与玉洪寺有缘。
明尘和尚轻轻一跃,便越过了县衙围墙。
后院内静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地上铺着的蛛网,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像极了超度亡魂时撒的纸钱。
明尘和尚看向后院最大的一间,里面漆黑一片,毫无亮光。
“妖物一定在里面。”
明尘蹑手蹑脚地靠近主屋,全然没注意到几只拇指大小的蜘蛛经过他的僧鞋。屋内,八目道人端坐在床榻,嘴角大张,流着涎水。
“唰——”
八颗猩红的眼珠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道人会心一笑,就像等着猎物落网的蜘蛛一般,稳坐钓鱼台。
窗棂外,明尘舔了舔嘴唇。他运起内力,指尖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随即张口吐出一股黑烟。
这便是他行走江湖的本事,一口养了三年的五阴玄烟,五阴者,幻也。
中者必陷入幻境,任他摆布,他借此可是玷污了不少良家。
等了片刻,贴耳听着房内没有动静,明尘得意一笑,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
“吱呀——”
明尘推门而入,见月光止步门前,他便擦亮火折子。
“嚓……”
火折子擦亮的瞬间,火星溅在明尘和尚的僧袍上,烧出几个焦黑的洞。他顾不上拍打,借着那簇摇晃的火光,死死盯着床榻上的人影。
“呼…呼…”
他自己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
床榻上,一个身着天罗法衣的老道士静静盘坐。
火光跃动,照耀着苍白的面容,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突然觉得脚踝一痒。低头看去,几只拇指大的蜘蛛正顺着他的僧鞋往上爬,“沙沙沙”的爬行声像指甲刮过头骨。
正当他欲跺脚抖掉小蜘蛛时,火折子火光不由得跳动一下。
“来了啊!”
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
明尘浑身一颤,火折子“啪嗒”掉在地上。火光摇曳间,只瞧见老道士的嘴越裂越大,嘴角“嗤啦”撕裂到耳根,露出满口倒钩般的毒牙!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