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平不一般

第二天一早,陈阳带着稿子去了《人民文学》杂志社。

那是一栋老式四合院改造的办公室,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

传达室的老头听说他来投稿,递给他一张表格:“填好连稿子放这里,三个月内回复。”

“不能直接给编辑吗?”陈阳问。

老头笑了:“小伙子,每天来投稿的能排到胡同口,编辑哪有空一个个见?”

“好吧,看来没有名气的自己,没有这个特权。”

陈阳无奈按要求填表投稿。

离开时,他看见墙上贴着最新一期的封面——一个工农兵形象的版画,下方印着“1979年3月号”。

这个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既陌生又亲切。

回到招待所,陈阳最后一次检查招待所的房间,

“没有遗落的物品了。”

帆布包里装着几套新买的复习资料和两件换洗衣物,兜里是回陕北的火车票——一张硬座票,要坐二十多个小时。

“同志,下次来燕京还住我们这儿啊。”前台大妈收走了房间钥匙。

陈阳笑着点头,心里却想:下次再来,必定是以大学生的身份。

走出招待所,三月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燕京的空气里已经有一丝春天的味道。

火车站依旧人潮涌动。

列车缓缓驶出燕京站,陈阳靠窗而坐,望着逐渐远去的城市轮廓。

“这一次来燕京,办完了离婚,投稿了《人民文学》,还买了高考复习资料,回去好好复习高考,等着《人民文学》杂志社的回信就行了。”

陈阳心里想着。

“同志,麻烦抬下脚。”

列车员推着售货小车经过,上面摆着北冰洋汽水、水果糖和《人民文学》《收获》等杂志。

陈阳下意识想买本《人民文学》,又忍住了。

“那上面还不可能有我的作品。我还是省点钱吧。”

他闭上眼睛,开始构思下一篇小说的框架,抓点紧再投一个。

都是穷闹的。

……

与此同时,《人民文学》杂志社的四合院里,编辑们正为下一期稿件发愁。

“老姜,四月号的版面还差八千字。”

主编张广年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太阳穴,“最近来的稿子不是歌功颂德,就是无病呻吟,真正反映现实的好作品太少了。”

副主编姜稻义推了推眼镜,指着桌角那摞半人高的来稿:“我再翻翻这些自由投稿,说不定有遗珠。”

“抓紧时间。”

张广年看了看腕表,“下午三点开编前会,希望能有好消息。”

姜稻义点点头,抱着一摞稿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作为创刊时期的元老,他亲历了《人民文学》的起起落落。

如今文艺界开始解冻,但好作品依然凤毛麟角。

他泡了杯浓茶,开始快速浏览那堆投稿。

大多数稿件看了开头就能判断水平——要么文笔稚嫩,要么思想僵化。

姜稻义机械地翻阅着,不时在审稿单上写下“退”字。

直到一个牛皮纸信封引起他的注意。

信封上工整地写着投稿人信息:“陈满仓,陕北安定县陈家沟公社转”。

姜稻义拆开信封,《归途》这个标题映入眼帘。

他漫不经心地读起第一段:

“当林山背着褪色的军挎包走出燕京站时,他以为自己回家了。

直到胡同口的大妈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补丁摞补丁的裤子,直到初恋女友的家人当着他的面关上院门,

他才明白,有些路,走远了就回不去了……”

姜稻义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开篇朴实却有力量,瞬间勾勒出返城知青的困境。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读,完全沉浸在故事里:主人公林山返城后发现物是人非,初恋女友考上大学后另攀高枝,街道办给他安排的扫大街工作被邻居嘲笑……最后,林山选择回到插队的山村,却发现那里也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好!”姜稻义拍案而起,差点打翻茶杯。

他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四十,连忙拿着稿子冲向主编办公室。

张广年正在接电话,看到姜稻义激动的样子,匆匆挂断:“发现宝贝了?”

“您看看这个。”姜稻义递过稿子,“新人投稿,但水平不一般。”

张广年戴上老花镜,开始阅读。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姜稻义紧张地观察着主编的表情——先是皱眉,继而舒展,最后眼中闪过一道光。

“有深度!”

张广年放下稿子,“不仅写了知青的困境,还触及了城乡差距、人性异化……这个陈满仓什么来头?”

“信封上只留了个陕北一个公社的地址,不过不是从陕北发来的,而是直接送到了咱们杂志社门口,可能是他来了燕京,过不了几天又要回去了吧。”

姜稻义分析道,“文风老练,不像新手,或许用过其他笔名。”

张广年沉思片刻:“召集大家开个会,讨论一下。如果一致通过,就破例给新人按千字六元算。”

编辑部会议室很快坐满了人。

除了几位资深编辑,还有两个新来的年轻人——李沐清和赵立民。

李沐清去年根据政策返城,刚通过父亲的关系调入杂志社不久。

赵立民则是工农兵学员出身,文笔一般但政治敏感性强。

“今天讨论一篇自由来稿,《归途》。”

张广年示意姜稻义分发复印件,“作者陈满仓,新人,但作品质量很高。”

李沐清接过稿子,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

这几天她一直心神不宁——今天刚与陈阳办完离婚手续,家里又催着她与张副部长的儿子多接触,烦死了。

她机械地翻着稿子,直到一段描写吸引了她的注意:

“杨小雨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站在大学门口,胸前别着闪亮的校徽。她说话时开始夹杂英文单词,笑起来用手掩着嘴——这些都是林山陌生的习惯。最刺痛林山的是,她介绍他时说的那句‘这是我插队时的朋友’,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他们五年的感情。”

李沐清的心猛地一颤。

这段描写与她最近的经历何其相似。

陈阳来她家时,她的精神面貌,说话方式,衣着打扮,对陈阳的态度,神似和文中的杨小雨。

仿佛这篇文章写的是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