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亡母遗物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沈静姝已经醒了。

她盯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听着窗外淅沥的春雨。雨滴打在青石板上，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昨夜那些记忆——冰冷的湖水，祠堂的白绫，柳氏母女得意的笑脸——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碧玉端着铜盆进来，看见沈静姝已经自己穿好了素白中衣，正对着铜镜梳发。

“今日是娘的生辰。“沈静姝的声音很轻，手指却攥紧了木梳，“父亲一定会去祠堂上香。“

碧玉欲言又止。侯爷已经三年没在夫人忌日去过祠堂了，每次都是派李管家代为上香。但看着小姐苍白却坚定的侧脸，她终究没敢说出口。

沈静姝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个锦囊，倒出那对翡翠耳坠。水滴形的翡翠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绿光，像两滴凝固的眼泪。这是母亲最爱的首饰，据说还是外祖母的嫁妆。

“帮我梳个简单的发髻。“她轻声道，“不要珠翠，只要这支白玉簪。“

碧玉手脚麻利地替她挽好发髻。沈静姝对着铜镜，将耳坠戴上。翡翠衬得她肤色如雪，更添几分清冷。

“小姐，这本《本草拾遗》...“碧玉从书架取下一本旧书，书脊已经泛黄。

沈静姝接过，指尖抚过扉页上母亲娟秀的字迹——“柳清婉藏，永和三年“。书页间飘出淡淡的药香，仿佛还残留着母亲的气息。她翻到夹着干木兰花瓣的那一页，上面记载着“醉心散“之毒。

“走吧。“她将书藏入袖中，“先去小厨房。“

雨后的清晨带着泥土的清香。沈静姝踏着湿润的青石板，穿过回廊。几个扫地的婆子看见她，惊讶得忘了行礼——大小姐竟然起得这么早？

小厨房里，厨娘们刚刚生起火。见到沈静姝进来，众人慌忙行礼。

“小姐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周妈妈迎上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昨夜那事之后，她对这位突然变了性子的大小姐多了几分畏惧。

“我想亲手给父亲做些点心。“沈静姝声音柔和，眼神却冷，“听说父亲最近胃口不好？“

周妈妈额头渗出细汗：“是...侯爷最近军务繁忙...“

沈静姝不再多言，挽起袖子开始和面。前世为了讨好柳氏母女，她苦练厨艺，却从未有机会为父亲做过一顿饭。面粉在掌心慢慢变成柔软的面团，就像她逐渐坚定的决心。

一个时辰后，一笼晶莹剔透的茯苓糕出锅了。糕点做成梅花形状，正是父亲最爱吃的。

“小姐的手艺真好。“碧玉由衷赞叹。

沈静姝唇角微勾。她记得清楚，父亲每次下朝回来，总要吃一块梅花茯苓糕。这是母亲在世时的习惯。

“走吧。“她将糕点装进食盒，“父亲该下朝了。“

主仆二人刚走到祠堂附近的回廊，就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沈静姝猛地拉住碧玉，闪到一根廊柱后。

是父亲！

沈渊一身墨色朝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他比记忆中瘦了许多，鬓角已经染上霜白，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那个曾经把她扛在肩头摘桃子的父亲，何时变得如此苍老了？

沈静姝的心猛地揪紧。她看着父亲独自走进祠堂，背影孤寂得像一座山。

“你在这里等着。“她低声吩咐碧玉，整了整衣襟，缓步走向祠堂。

祠堂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男声：“...清婉，十年了...“

沈静姝从门缝望去。父亲跪在母亲灵位前，手中捧着一封泛黄的信笺。烛光下，她清楚地看见那双握惯了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侯爷最近总是梦见你...“父亲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沈静姝屏住呼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脆弱，悔恨，像个迷路的孩子。

时机到了。

她轻轻推开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沈渊猛地回头，眼中的泪光还未来得及掩饰。

“父亲。“沈静姝福了福身，声音轻柔，“女儿做了您爱吃的茯苓糕。“

沈渊匆忙抹了把脸，又恢复了那副威严模样：“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娘的生辰。“沈静姝缓步上前，将食盒放在供桌上，“女儿记得，娘在世时，每年今日都会亲手为您做梅花茯苓糕。“

她故意侧了侧脸，让耳垂上的翡翠耳坠在烛光下闪烁。果然，父亲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这耳坠...“沈渊的声音有些发抖。

“是娘的遗物。“沈静姝轻触耳坠，“女儿昨夜梦见娘亲，她说...很想念父亲。“

沈渊身形一晃，扶住了供桌。烛光下，沈静姝看见父亲眼中翻涌的情绪——悔恨，痛苦，还有深深的思念。

“你...梦见了什么？“父亲的声音异常沙哑。

沈静姝垂下眼帘：“梦见娘亲站在一片梅林中，说她在下面很冷...说有人害她...“

“砰！“沈渊一拳砸在供桌上，香炉震得跳了起来，“胡说八道！你娘是病死的！“

沈静姝佯装受惊，后退半步，袖中的《本草拾遗》“不小心“滑落在地。书页摊开，正好是记载“醉心散“的那一页。

沈渊弯腰拾起，目光扫过书页，脸色骤变：“这书...你从哪得来的？“

“是娘的遗物。“沈静姝怯生生地说，“女儿近日整理娘亲的嫁妆，发现这本书里夹着些奇怪的药方...“

沈渊的手开始发抖，书页在他手中哗哗作响。他盯着那页记载，眼中渐渐浮现出骇人的寒意。

“父亲？“沈静姝轻声唤道。

沈渊猛地合上书：“你先回去。今日...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是。“沈静姝福了福身，转身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走出祠堂不远，碧玉急匆匆迎上来：“小姐！柳夫人带着静怡小姐往这边来了！“

沈静姝眼神一凛，拉着碧玉闪到假山后。片刻后，柳氏母女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柳氏一身绛紫色衣裙，满头珠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沈静怡穿着鹅黄色纱裙，娇艳得像朵迎春花。

“娘，爹爹真的会来祠堂吗？“沈静怡撒娇道，“女儿起这么早，困死了。“

柳氏轻拍女儿的手：“傻丫头，今日是那贱人的忌日，你爹再忙也会来上柱香。待会儿你表现得伤心些，娘再提一提你和郡王世子的婚事...“

声音渐渐远去。沈静姝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这么早，柳氏就在打她婚事的主意了！

“小姐...“碧玉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沈静姝松开手，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我们回去。“

回到沉香院，沈静姝立刻吩咐碧玉：“去查查最近谁在负责老夫人的汤药。“

碧玉一愣：“老夫人不是一直由柳夫人亲自照顾吗？“

“正是如此。“沈静姝冷笑，“去把夏竹叫来，就说我要问她绣花样子。“

夏竹是府里最碎嘴的丫鬟，前世没少帮着柳氏母女欺负她，但也因此知道不少内幕。

不一会儿，夏竹扭扭捏捏地来了。自从昨夜那场震慑后，这些丫鬟婆子对沈静姝多了几分畏惧。

“夏竹，“沈静姝和颜悦色地问，“听说你姐姐在老夫人院里当差？“

夏竹紧张地绞着手指：“是...是的，小姐。“

“老夫人近日身体如何？“

“回小姐，老夫人入春以来一直咳嗽，柳夫人亲自熬药...“夏竹突然住了口，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

沈静姝眼中精光一闪：“柳夫人亲自熬药？不是有药童吗？“

夏竹脸色发白：“奴、奴婢也不清楚...“

沈静姝从妆匣里取出一支银簪，轻轻放在桌上：“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这支簪子。“

夏竹的眼睛立刻黏在了簪子上。那是一支做工精巧的蝴蝶簪，虽然不贵重，但对一个小丫鬟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宝贝。

“小姐...想问什么？“夏竹的声音低不可闻。

“老夫人喝药后，可有什么异常？“

夏竹咬了咬唇，终于低声道：“老夫人每次喝完药...都会睡很久...有一次奴婢看见...药渣里有蓝色的粉末...“

沈静姝心头一震。蓝色粉末...《本草拾遗》中记载，“醉心散“溶于水后呈淡蓝色，服后会让人昏睡，日久则伤及心脉！

她将银簪推到夏竹面前：“今日之事...“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夏竹一把抓过簪子，仓皇退下。

沈静姝独自坐在窗前，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终于明白了——前世祖母突然病逝，根本不是因为年老体弱，而是被柳氏下了毒！

而现在，柳氏正在用同样的手段对付祖母。

“碧玉，“她突然开口，“去打听打听，七殿下萧云翊近日可在京城？“

碧玉吓了一跳：“小姐怎么突然问起七殿下？那可是个煞星...“

沈静姝眸光幽深。前世这位七殿下回京后，曾暗中调查过沈家，后来柳氏一度惊慌失措。可惜当时她太懦弱，没能抓住这个机会。

“去打听就是了。“她轻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本草拾遗》的书页。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梅树枝头，发出刺耳的叫声。沈静姝抬头望去，恍惚间仿佛看见母亲站在树下，对她温柔地笑。

她轻轻抚上耳垂的翡翠耳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