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它跟对方实力差距太大,小老鼠完全不是敌手。手中松针剑绿芒吞吐,却破不开货郎周身萦绕的真气,而货郎随意出手,便能一拳将小老鼠击飞十数丈远。小老鼠不过巴掌大,但作为一只鼠妖真气流转也有千斤重,被人轻飘飘当皮球玩弄。
货郎心情不错,随便出手便有意外收获,所以违背了他们这行的职业准则,快准狠。
小狐狸忍不住出声:“兄弟,你赶紧走吧。”
“走?”货郎负手而立,傲然道:“某让尔等先跑一夜,又如何呢?”
“这牛吹得可真大,不如我让你先跑一夜,又如何?”暴雨中忽然传来清冷女声,声音飘忽不定,无法辨别其方位。
货郎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不过,他反应更快,拔出藏于腰间的软剑,先给小狐狸来了两下。他可以死,但小狐狸更不能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出手极其狠辣,小狐狸躲无可躲,它也不想躲。如果它死,奶奶能安全,那么再好不过。可小老鼠不答应,未现身的女子也不答应。
女子来得更快,仿佛一道白虹划破夜空,长剑刺穿暴雨瞬间到了货郎面前。货郎来不及再补一剑,回手拦截白衣女子凌厉无匹的剑势,更何况小老鼠也到了近前,松针剑直取货郎咽喉。
货郎当机立断,抽身后撤。
白衣女子一言不发,一剑落空,提剑再追。
小老鼠借助白衣女子的势,出剑扯出空挡,只为抢下小狐狸。一经得手,抽身就退!它很谨慎,并未朝桃花镇逃,而是前往更深的山里。当时破神庙黑衣人不止一人,这种藏着暗处做坏事的,绝不会只有一个人。
事实上,小老鼠流浪上百年的经历,让它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
它才离开,便有两个黑衣人从远方拔地而起,一人冲向白衣女子,一人射出一道烟花后,掠过丛林朝小老鼠疾驰而来。
小老鼠在山里狂奔两三日,最后冲上一座积雪覆盖的石头山。它尽力了,一步也走不动,小狐狸也到了极限,虽然它伤不致命,但一直没得到救治,加上中途被黑衣人追上两次,帮着小老鼠一起周旋,最终恶化。
“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你。”小狐狸奄奄一息,说完这句脖子一歪,彻底晕了。
小老鼠苦笑,心道一点也不高兴认识你。
它在等死,黑衣人在等什么,为何许久不见?小老鼠恢复了一点点力气,恰在此刻雨渐渐停了,四下里完全没有黑衣人的踪迹,而被困各处的村民陆陆续续出门。可小老鼠咬咬牙,再咬咬牙,仍没有力气扛起小狐狸。
那时候,它有些绝望,而且这种绝望曾经经历了无数次。
它想救人,却无从救起,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或者妖,死去。那种无力,无力之后潮水般窒息的空荡,几乎能要人命。
又一次吗?
然而这一回,它是幸运的。一名背生双翼的黑衣年轻人,忽然出现山上,将它和小狐狸送到馒头山下,大柳树旁。
“白石山黑衣人是谁,清泉村老婆婆又是谁?”李有有问。
“……”小老鼠喝茶不吭声,它就说这所谓山主是傻的吧?
李有有决定走一遭清泉村,小老鼠借口疲惫留在山上。这日清晨李有有,独自出门。才到山下,便看到一名白衣女子,提剑站在路边。女子看着年纪不大,生得也不算美,胜在气质极佳,让人很难忽略不看。
虽然白衣女子让人过目难忘,但李有有目光却没停留,哪怕怀疑此人来此,与他有关。
“你就是李山主?”白衣女子见李有有背着竹篓要走,便先开了口。
“我是李有有。”李有有见问,便停了脚步。
白衣女子上下打量一番,毫无起眼的山野少年,资质,气势,气质连她门内杂役都比不上,一时竟不知如何寒暄。
李有有便只当她是过路人,两人擦肩简单打招呼而已,抬脚就往山里转。馒头山下,有一条小路,连着群山。
白衣女子见李有有进山,又冷冷道:“奉劝李山主,无事不要出门。”
“多谢。”李有有浑然不理,馒头山这么点大地方,不出门跟坐牢何异?人生若无自由,那不如死了算了。
“如此,请便吧。”白衣女子不善言辞,选择闭嘴。馒头山事不与她相关,只是好心前来提醒,对方听不听无妨。
两人各自走开,白衣女子目光锁定风雨桥,一个起落出现在桥头。
李有有好生羡慕,转头进了山。
他在山中,有自己的路。但村民看在眼里,只觉看着一个傻子,一会儿淌水,一会儿爬山,反正不走正路。不过连着几日暴雨冲刷,他的路并不好走,小溪暴涨,山石滚落,但他一路玩得不亦乐乎。
清泉村后山有一眼清泉,泉水甘甜在山脚汇成潭,潭边慢慢形成村落。不过,人不多不过几十户一两百人,日子清苦却安静。
村上有一户人家,男人早死女人含辛茹苦拉扯大三个儿子,又给儿子娶媳妇儿看孙子,熬得眼睛瞎了被儿孙赶出了家门。最过分瞎婆婆儿孙不管,也不许别人管,沾边就骂,久而久之只有老村长等几个好心人偷摸救济一下,却不敢接触太多,毕竟那群不孝儿孙真敢拼命,瞎婆婆只算等死。瞎婆婆年轻时,虽然掐尖要强口碑并不好,却也曾做过善事,比如救过一只被困陷阱的小狐狸。
瞎婆婆在废弃牛棚等死的时候,忽然来了自称三郎的少年,少年用米汤把瞎婆婆救了回来。婆婆儿孙知道后,纷纷上门辱骂,偏那小子年纪不大却敢拼命,把一众不孝儿孙骂得再也不敢上门。少年起初不会过日子,村里人就手把手教,反正不孝儿孙做妖,自有少年跟他们拼命。是以一老一小互相照应,日子就慢慢过着,也有两三年了。
村里人不知细情,只说瞎婆婆命好,少年仁义云云。
老村长说完,带着李有有来到瞎婆婆院门外。瞎婆婆坐在门口,一脸憔悴,听到脚步声先是一喜,随即恢复了半死不活的寥落。
“大嫂,三郎托人捎信儿回来。”老村长不愿进门,站在门外喊了一嗓子。
瞎婆婆并未激动,只是颤巍巍起身,很有些手足无措。
李有有笑道:“婆婆,三郎伤了,在镇上养着,过几日才能回来。”
“嗯。”婆婆似乎听到,似乎没听到,许久才含糊不清应了一声。
这几日暴雨倾盆,村里山里事儿多得紧,老村长没工夫留下,急匆匆去了。老村长认识老和尚,也见过小时候的李有有,看李有有不似坏人,就放心去了。何况,坏人又能贪图一个瞎婆子什么?
李有有不需人请,进了门。
院子虽然牛棚改的,但这两年修的不错,也干净,还开了几块菜地,可惜被暴雨冲得东倒西歪。李有有虽不如彭渔阳,却也略懂医术,便给瞎婆婆把了脉。从脉象来看,胡三郎把瞎婆婆养得很好,只是人老了,年轻时又伤了根本,已经油尽灯枯罢了。
李有有给老人煮了饭,老人虽然两三天粒米未进,却只吃了几口,她仍在担心胡三郎,并不太相信李有有说的话。李有有只是探一探胡三郎为人如何,这会儿天将过午,他也要赶回去。
却不料,李有有才起身,老婆婆忽然道:“这位……道长……”
“我不是道长,叫富贵儿就行。”李有有笑了,他早就说明了身份,这位婆婆真有意思。
“道长,前几天来的货郎把三郎带走了,我都知道的,可是没敢吭声。”瞎婆婆语气很平静,但眼泪却滚滚而下,“我都快死的人了,却怕死没敢吭声,你说可笑不可笑……”
“婆婆,话不是这么说的。”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事已至此,能不能劳烦道长,帮我家三郎带样东西?”
“不劳烦的。”老婆婆坚持叫道长,李有有也懒得纠正,叫什么到底没关系。
老婆婆进屋,摸索半天取了一张面具出来,交与李有有道:“戴了这个,三郎才能变成人,在外才方便些。”
李有有心中警铃大作,寻常人家对于妖精鬼怪可没这么淡定。老婆婆耳朵很灵敏,她似乎能听到李有有的不安,苦笑道:“我俩一个屋檐下住着,有些事很难瞒住。再者人也罢,妖也罢,给我养老的也只这一个。”她手上捏着面具,却不肯立刻交出,许久又道:“道长,为了三郎,我愿意赌一把,信你一回。”
“其实,三郎目前很安全,不需要这个。”若论安全,李有有非常自信,普天之下馒头山都算屈指可数。
“这东西,道长带回去也算物归原主。”
“老和尚送的?”老和尚送出去的东西不计其数,并不新鲜。
老婆婆叹道:“当年老神仙经过门口,与老婆子讨了杯水,便送了这东西。老神仙曾说过,有朝一日馒头山来人,便将此物拿出来。”
“是还,还是看看?”
“老神仙没说,全由道长做主。”
李有有到底没收,笑道:“放着吧,老和尚送了婆婆,那就是婆婆的。”
瞎婆婆叹道:“老婆子只怕留不住,且不说前几日的货郎,便是我那不孝儿孙,也会来抢的。道长,去年冬天开始,山里多了好些人,他们四处打听,恐怕会对馒头山不利。”
“哦,婆婆不妨细说说。”
“说不上来,老婆子眼瞎之后,耳朵却灵,不过也听不清楚。不过风吹来几句闲言碎语,当不得真。”老婆婆似乎累了,摸索着坐在门槛上,“道长,劳烦您转告三郎,安心养着,家里米还剩些,老婆子能煮饭,只要他好好的,老婆子且熬着呢。不孝儿孙要我死,老婆子偏要活给他们看。”
李有有看了看天,笑着答应了。他到底没取走面具,老婆婆也仿佛忘了这件事,面具就放在双膝之上,一只手紧紧抓着。
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老人家?这老婆婆言谈举止,不似村妇,倒像颇有些见识似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天色将晚,李有有远远看到馒头山,笼罩在暮色之中。
这一路并不消停,有一只纸鹤不远不近跟着,李有有看见只当没见。
等靠近馒头山地界,纸鹤忽然颤抖摇摇欲坠,却被一根柳叶击穿,化为灰烬。遥远的深山里,一声惨叫响起,久久不能平息。
一阵风起,惨叫随风吹入耳朵,李有有微微一笑。
待到山脚下,看到一片狼藉,他仰着脸看柳树,柳枝轻摇,很是傲娇。
有人闯山?
当真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