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甬道尽头的圆仓中，杰士卡惊魂未定。
“结束的开始。”
闵采尔手中的圣光缓缓消散，他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膝而坐，进行调息冥想。
“不，只是开始的结束。”
回忆着方才出现的那条神秘的虚空之手，瑞恩轻笑道。
“继续？”
两人看向他。
“当然。”瑞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后用棉衣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水，避免被影响到视线。“我去把米娅...小姐护送过来。”
他迈步折返回甬道。
至少这儿是真的结束了，瑞恩望着这条废墟心想。
甬道已经被破坏的七七八八，大小不一的石块胡乱地堆在地上，几乎看不出来人造地形的痕迹了。
还好没有怪物出现.....这也意味着闵采尔和米娅小姐暂时不必全力出手——虽然稍稍出手便已经很可怕了，这或许是件好事。毕竟小冒险可以怡情，大冒险就要伤身啦！
瑞恩回想起神甫先生一巴掌呼烂钢铁机关的圣光铁拳，以及那柄骇人的岩石长枪，不禁也感到有些心有余悸。
“米娅小姐，我们继续前进吧。”甬道不长，瑞恩很快抵达出发点，这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异族少女正在对着空气嘟囔着什么。
“（古帝国语）稍等，吾辈在感谢诺姆们的帮助......”
说着，她又比划了一些让人半懂不懂的手势。
瑞恩好奇地歪着头问：“‘吾辈’是什么特殊称号么？”
他对这种让人略感羞耻的口癖还挺感兴趣。当然，如果自己的年龄再小十岁的话，那他肯定还是会觉得很帅气的。
“啊——”米娅惊觉他在旁边饶有兴趣地观摩，她脸一红，收回了与土精灵对话的灵性，细声说道：“这是我曾经离开故乡的岛屿周游世界时使用的对外称呼。”
瑞恩点点头不再多问，现在就对人家的来历刨根问底为时尚早，而且还有正事没办完呢，“米娅小姐，咱们有什么通关奖励没？”
她可是本次战役的[Most Valuable Player]。
“嗯...这个军团鹰徽算不算？”米娅看起来没什么疲累的感觉，只是幽绿色的眼瞳有些发虚，然而很快复原。在施法完毕后，她很快在地板上发现了这枚古代手工艺品。
瑞恩接过，在手里捏了捏，并没有什么特殊现象发生。但出于仓鼠党的本能，他还是决定收好。
“佣兵先生们，这东西归我们，你们没什么意见吧？”他扬起手中的金色徽章，对身后的黑獾佣兵团说道。
“啊？啊，啊！是的老爷，我们没意见.....”蒙斯擦了擦汗，而后连连点头。
两侧甬道入口的佣兵们如石像般僵立，昏暗的光线映出他们瞳孔中的呆滞。
虽说经验丰富的他们不至于闯不过这一个小小的甬道，但面对那隐藏起来的暗箭机关、天花板上的滚滚巨石，整个佣兵团免不得出现一些伤亡.....重伤不治的案例也不是没有过。
人与人之间能力与手段的天差地别果然很容易让人忽的失去奋斗的激情...就算出去又能怎样？比得过人家一根手指头么？
佣兵们有些沮丧，不少人开始怀疑他们能不能争得过这个贵族探险小队。
“（瓦伦西亚脏话）！”
黑獾猛地一锤地面，狠狠骂了一声。
“按照那骑士的做法，前进！兄弟们，举起盾牌，握住刀剑，咱们可不能在老鼠的地界输给贵族！”
这佣兵团长低吼一声，流利干脆地布置着战术任务：“两支小队交叉前进。斥候殿后，带着回音石，每隔一个小沙漏就通话一次！我带一队，蒙斯，你带另一队！卡勒姆，准备神击魔法，分成几次切割头顶上随时要砸死咱们的石头！”
（注：神击魔法——佣兵们对于攻击型圣光术的别称）
“是！团长（老大）！！”
见老大斗志昂扬，被激励起来的佣兵团重新众志成城。
虽然在大军团相互碰撞组成的血肉磨坊里，他们是微不足道的炮灰、是被用来驱赶失去纪律的农民军的流氓无赖、是一群只能搜寻腐肉填饱肚子的秃鹫、连最破落穷酸的下流骑士都不屑一顾的佣兵。
但在独属于老鼠们的阴影世界，一百个敕令骑士也比不上佣兵里的好手！
半小时后，黑獾佣兵团全员通过左右两座甬道，除了两名盾卫被流矢所伤手臂外，无人伤亡。
当然，还有一脸肾虚扶墙而出的卡勒姆修士。
......
......
三条甬道像是三根伸直的手指，彼此的距离随着深入的程度越来越远，但它们的尽头却连接着同一个圆仓。
这处圆仓就像灰鼠旅馆所在的军营那样庞大而空旷。
“骑士大人，下一次该轮到我们了。”灰头土脸的黑獾喘着气，第一个穿过了巨石陷阱。
“请。”
瑞恩也收起了轻佻，对这帮佣兵们拱手致意。
两帮人分占圆仓左右两侧，依然互不统属。他很快就看到了对面升起了数座篝火。
虽说他不至于对一帮罪犯惺惺相惜，但果然无论什么人都不能被小瞧。
“我们也休整一下吧。我觉得这场探险恐怕不会轻易结束......”
他对着杰士卡他们说道。
“柴火在包裹里面，饭好了放在那就行，爷们先睡一觉。”杰士卡应了一声，倒头就睡。
冥想完毕的闵采尔则打开行李，架好火堆，准备给小队成员做一顿饭。
瑞恩惊奇地问道：“闵采尔先生居然还会做饭？”
他略一思考，决定除了战斗等紧急情况之外，他还是称呼这位年轻神甫为“先生”以保证尊敬。
“原本不会，一点都不会。我们家以前是帮领主锻造银币的工匠家庭，母亲很忙，父亲更忙，哪有时间教孩子做饭？我早早去了寄宿制学校，城市里的饭贵，买不起，只能学着做，做不会就要挨饿，挨饿会死，所以肯定学会了——这是主的恩赐。”
闵采尔笑着说道，他熟稔地往汤锅里倒了四人份的水，又拿一把干净的匕首切了几块黑面包。
瑞恩也笑了：“我猜猜.....恐怕那饭的味道不会太好。”
“能咽下去，总要消化，好不好吃又有什么区别？主总是要带领我等羔羊上天堂的。”闵采尔往咕咚咕咚的汤里加了几片肉条，避免因加入太早而被煮烂。
“......”
瑞恩对来世的概念不甚了解，也不怎么想了解，所以他只倾听。
或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战斗的原因，他们的倾诉欲与聆听欲都打开了不少。
“想听听我的故事么？虽然与侠义骑士故事毫无关系。”
“请说。”
闵采尔洒了几粒野生杜松子和芥菜粒混合而成香辛料——当然不是胡椒，那东西的价格堪比黄金，在北方半岛的贸易市场上能卖一银币一粒。
“升入神学院后，我和其他穷苦学生被一同分给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学教授，胡斯老师不怎么喜欢上课，反倒总要带着一窍不通的我们，去城市外面的村社，去向农民和矿工兄弟们宣讲一些我们从未听说过的教义。老师也不让我们教化、开解那些劳动的人，只是让我们打些下手、干些杂活，我做的饭相较最好，所以我来做饭。”
白汤逐渐被肉香侵染，香喷喷的面包糊糊也浮了上来。
“我问，不向主忏悔、不放牧主的羔羊，为何要学做饭？老师说，当你和你的农民兄弟们一起驻扎在山野上、同本地领主对峙、为农民兄弟们索取合理权利的时候。最严重的问题不是武器、也不是士气，而是粮食问题——
粮食的数量不能少，锅里的麦子一少，老人和半大孩子最先撑不住，恐慌蔓延，半日即散。粮食也不能做坏，拉肚子是小事，得了瘟疫，更是要害了所有信民们的性命。后来老师不在了，我自己去做他的未竟之业，结果真的如老师所说......剑锋或许能斩断锁链，但真正维系人心的，是让每个灵魂相信，明天的炉火不会熄灭。”
他舀汤入碗推给瑞恩：“尝尝看，圣徒约翰分五饼二鱼时用的可不只是神迹，而是计算每人掌心能捧住多少希望的分量。”
瑞恩伸手接过木碗时，闵采尔的手忽得一抖：“抱歉，我的话太多了。”
“总得有人听一听这些问题嘛。”瑞恩道，他喝了一口味道极佳的面包肉汤，“先做好手上的活计，总有机会成功，或者继续失败。”
闵采尔摇摇头：“陈年往事，蹉跎半生，如今不得拯救，更罔论拯救他人。”
“杰士卡也是这样？”
“他比我强，他敢抢领主的车队，我不敢。”
瑞恩看了杰士卡一眼，他仍旧在呼呼大睡，“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
“若有困难，我来帮忙。”
“好。”
短暂的宁静到来。
瑞恩也闭上眼放空大脑，回顾着穿越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他有些预感，闵采尔、杰士卡的事情不只是他们的事情，就像米娅小姐的事情也远远不只是她的事情一样。
游侠，游侠.....那些故事里的仁义骑士与侠士，他们都会怎样思考这个问题呢？
“趁现在无事可做。”一直在他们身边旁听、摆弄着鸟喙面具而久久未言的米娅忽然开口：“瑞恩，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使用魔法的资质。”
瑞恩笑了。
魔法，神秘，信仰，信念.....它们便是一种答案。
既然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即使仅凭自己不能将开始变为结束，至少也要将开始的结束变为结束的开始。
至少现在，他是这样想的。
至少现在——
“开饭了。”
吃饭要紧。
......
......
肉汤的香味很快将杰士卡从坚固的睡梦泡泡里吊起来。
将偶然浮现的深思就着浓汤送入肚中之后，瑞恩擦干净嘴，随后盘起身子，虔诚地向异族大法师请教这个世界的魔法的奥妙之处。
“自希伦帝国灭亡以来，大陆对魔法的理论研究与模型构建进度便停滞不前，甚至还倒退了不少。所以当今你们人族魔法师的人才发掘过程如同浑水捞鱼。”米娅认真地讲述着她所掌握的隐秘知识：
“除非魔法女神赫卡忒降生，否则单凭当代零星浮现的几位大法师，很难再度建立起科学的魔法人才培养体系。所以如今我们应更注重魔法的‘效果’，而非具体施法原理。”
瑞恩若有所思：“所以米娅小姐是经验学派的？”
“鸟儿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会飞，魔法师也不必对他的施法逻辑进行底层解构。”米娅敲了敲法杖示意重点，“魔法的种类不止一种，你天生是什么样的人，你便善于学习什么种类的魔法....譬如我。
我有一个天赋能力——可以将自身所掌握的一种元素魔法短暂赠予和我一样拥有高自然亲和力的个体，代价便是我自己暂时失去相应能力。”
瑞恩以拳击掌：“哦！原来我手搓出来的风矢术是米娅小姐的魔法啊！怪不得它如此美丽、如此强劲！”
“好了好了......我来演示一下我本人的天赋魔法是如何应用的，比如这样——”
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米娅搭在瑞恩肩上两根手指，随后阖上双眸，银灰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她低声诵念道：
「方生方死，予取予求」
「奔跑吧环绕着地平线奔跑吧」
「飞翔吧天空和宇宙融为一体」
「逝者如渡渡，渡渡亦如风」
随着一阵翠绿色的光球从她眉心中涌现，那光球摇摇晃晃地没入了瑞恩眼中。
回来了，都回来了！
瑞恩感到体内一股洪荒....不对是疾风之力正在奔涌！
连日穿巨石的勇气都有了！
问题是......
“这跟我的魔法天赋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米娅叹口气，“我的‘馈赠魔法’对你的强化效果太明显了。你知道么？我原本是想让你们三人一起逃跑的，不然那个下水道井盖那么沉重，单凭一个人可不好撬开。谁想你居然一下子就把人墙给打穿了，这才让我和另一个朋友不得不启用后备预案。”
“啊？”瑞恩如遭雷击。
米娅又问：“你觉得风矢术的威力是怎样的？”
想了想自己第一次手搓魔法飞弹的威力，瑞恩的左拳握紧又松开：“三十米内，打穿两层板甲应该没问题。”他的话语如此普通且自信，就像一个孩子讨论晚上吃什么晚餐一样。
正在角落里磨着匕首听他们唠嗑的杰士卡差点割到了手指：“不是，兄弟....过分了嗷。”
闵采尔也被干扰到不得不暂时停止冥想，愣愣地瞅了瑞恩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鹰身人不是这样用的？”见几人目光灼灼，仿佛在观察一个动物园里罕见的新品种，瑞恩疑惑道。
米娅重重哼了一声：“很有问题了好么？鹰身人一族若是人人都能瞬杀敕令骑士，那它们为什么还要蜗居在落日森林？！”
“呃.....也对。”
“所以我猜应该是你本人或许拥有相当高的魔法天赋——毕竟你是希伦人的后裔嘛。”
瑞恩顿时来了精神：“那希伦人是怎样使用魔法的？”
“塑能之手。”
米娅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