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信

回到一间简陋的出租屋,屋内,一个看着就让人感觉油腔滑调的小胖子正在吃泡面,见到年轻男人回来后,那小胖子连忙擦嘴,将泡面放到桌下,然后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道:“阿信,怎么样?酬金要到了吗?”

小胖子理着个寸头,看上去有些年纪,但不明显,说着,那小胖子叹气道:“哎,本来要酬金这种事,应该是我去的,但是谁让岩崎医生曾经为我看过病呢!我这人你知道的,最是讲义气了,如果岩崎医生用那个时候的事情讲价,我这么讲义气的人,怕不是要给她免费!当然,我财大气粗,区区一百万日元,那是根本看不上眼的,但是阿信你不一样,这是你第一单生意,我怎么也不能让你一无所获,所以只能让你去啦!”

被叫做“阿信”的年轻男人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信封,从里面数出一百张“福泽谕吉”,放在小胖子桌前——五五分成,这是两人一早约定好的。

见到厚厚一叠“福泽谕吉”,小胖子喜笑颜开,飞快将钱收起,将其塞入空荡荡的钱包后,他又变回了一本正经的样子:“阿信,我说你啊,什么都好,能打又讲义气,就是话太少了,不过无所谓,干我们杀手这一行的,话少是优点,继续保持!”

他让阿信去收酬金,不就是看中阿信这冷酷的模样嘛,一看就是杀手中的杀手,雇主一旦看到阿信,不要说不给又或者少给酬金,怕不是要多给几张“福泽谕吉”来保命,不像他,一米五三的身高怎么都撑不起两米八的气场,去要账搞不好都没人搭理。

咦,话说这样的话,阿信多收的钱我不是没办法分到了吗?

小胖子觉得这样不对,于是道:“阿信,这次是事出有因,以后向雇主收酬金,还是由我们一起去吧,又或者让雇主直接把钱打到我的账户,反正你没有银行账户,我和你又不分彼此,是吧!”

阿信没有搭理小胖子,而是搬来椅子,坐到了小胖子身前:“岳叔,我只想知道,你说的大生意,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他随小胖子千里迢迢来到东京,就是为了小胖子口中的“大生意”。

“哎,着什么急啊,既然是大生意,那自然不是无名小卒可以做的,你要先打出自己的名气,这样我们才可以接大生意嘛!”

小胖子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然后道:“还有,别叫我‘岳叔’,咱们行走江湖,不能泄露真实姓名的,要叫外号,叫我‘鳄鱼’,又或者‘鳄佬’,都行,但是别叫我名字,懂?”

那你还叫我名字?

阿信腹诽道,他实际上知道,这是岳叔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才让别人称呼他的外号。

“知道了,鳄佬。”

虽然这么想,但是阿信还是决定顺着点鳄佬,因为他真的很需要钱,很需要很需要,他在东瀛人生地不熟,想要赚钱,只能抱住鳄佬的大腿……呃,胖腰。

鳄佬满意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刺刺的头发,然后看着阿信的造型道:“黑色皮夹克不留衣物纤维,头发上打含有焦油的摩丝,这样可以确保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头皮屑,再加上这副墨镜……”

“可以隐藏自己的长相,防止暴露身份。”

阿信接过鳄佬的话头,身为杀手,隐藏身份是基本素养。

“不,因为这样酷!”

说着,鳄佬也戴上了一副墨镜,而且比阿信的墨镜更大。

阿信:“……”

感觉自己和鳄佬聊不下去了,阿信对鳄佬道:“鳄佬,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好,你休息去吧,杀手就是要时刻维持最佳状态,这样才可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鳄佬点点头道,一副很懂行的杀手前辈的模样,虽然他这辈子一个人都没杀过,甚至连杀鸡都没有,但是不妨碍他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因为他的本职工作实际上是老千,专门骗人的老千。

阿信回到房间,准确点说,是一个只有一张床的狭小空间,他坐在床上,没有躺下,而是盘膝运功起来。

真气在内体游走,如同刀割一般,让阿信浑身冒出冷汗,但是他却又不得不坚持,因为如果超过一定时间不运功,真气在体内乱蹿,伤到五脏六腑,只会令他更加的痛苦。

这内功,练痛苦,不练也痛苦,阿信想过散去这一身内功,只是练功和不练功只是痛苦,散功却是要人性命,阿信试过散功,但是功力只散去一半,他就痛苦地原地晕厥过去,而等到苏醒之后,散去的一半功力竟是已然恢复,这让阿信再也不敢散功。

只是哪怕不散功,每日练功也不能确保可以活下去,随着功力越加深厚,尤其是将内功修练到第七重后,阿信每天经受的痛苦便达到了顶峰,真气不断破坏他的身体,自愈能力已经跟不上真气破坏他身体的速度,他有预感,再过不多久,他的生命就将走到尽头,而在他走到生命的尽头前,一定要赚到足够的钱!

感受着真气在身体运转时产生的痛苦,阿信又一次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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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五年,中原南方某穷山僻壤的村子,村口树下。

“哇啊,不得了啊不得了啊,同学,你有道灵光从天灵盖喷出来你知道吗?”

一个邋遢的老乞丐用非常夸张的语气对着一个啃馒头的小孩。

一通摸头、拉手、把脉式的检查之后,老乞丐接着道:“年纪轻轻的就有一身横练的筋骨,简直百年一见的练武奇才啊!”

小孩面无表情,看着露出发黄牙齿的乞丐思索了一下,在馒头没啃过的部分撕下一块递给老乞丐。

老乞丐一怔,挥手压下小孩的手,信誓旦旦地对小孩道:“我不是要吃的!”

“咕噜噜……”

腹鸣声响起,老乞丐脸上不见半点尴尬,将之前压下的手拉起,拿过半个馒头啃了起来,边啃边掏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道:“同学你有这样的天资,若是有朝一日打通任督二脉,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来,我这里有一本《如来神掌》,练成之后可以天下无敌,拯救世界、维护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见小孩无动于衷,老乞丐觉得小孩可能是对《如来神掌》没有兴趣,于是放下《如来神掌》,转而拿出其他五本小册子:“不喜欢啊?我这还有!”

小孩陷入了沉思,就在老乞丐以为有戏的时候,小孩突然大叫道:“有拍花子的!”

拿了吃的不走,还和他唠叨些听不懂的东西,这老乞丐一定是拍花子的!

前两天村支书刚向村里人提醒过,最近这段时间隔壁村有小孩被人拐走,所以让村里人注意外来人,发现不对的情况,一定要大声呼救,于是小孩理所当然地将这个奇怪的老乞丐当成了拍花子的。

听到有人大喊“有拍花子的”,村里迅速涌现出一大群村民,有拿粪叉的,有拿锄头的,有拿镰刀的,扁担、菜刀、剪刀、板凳、脸盆……一切农村里有的可以对人造成伤害的东西,全都被这群村民拿在手上,准备给那个敢大胆来他们村拐小孩的拍花子好看。

敢来我们村子偷小孩,当我们十八里村是吃素的啊!

老乞丐哪见过这阵仗,当即一声“卧槽”,然后拔腿就跑,慌忙之中,一本小册子落在了地上。

村民们追着老乞丐跑出老远,小孩腿短,跑不快,跟着追了两步就跟丢了大部队,只能原路返回,正好就看见了落在地上的小册子。

将小册子捡起,小孩对着封面上的四个大字念了起来:“什么衣神功……”

嗯,第一个字不认识,小孩念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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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春,暴雨下了三天三夜,洪水冲破了水坝,淹没了无数村庄。

十八里村外的山坡上,村民们无视落在身上的大雨,望着山坡下奔腾的洪水冲垮他们的房屋,放声大哭。

他们的家,没了……

一个年轻人冒雨走上山坡,他的肩上扛着比他身体更大数倍的包裹,对村民中为首两人道:“村长,王书记,我把能拿的东西都拿来了。”

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老农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对身后的村民们吼道:“都别哭了,只是洪水把村子淹了,又不是人死了,哭哭啼啼做什么!”

村长一发话,村民们立刻止住了哭声——村长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在村中素有威望,村里人对这个村长都是服气的,所以他一吼,哪怕家没了,所有财产都泡汤了,村民们悲痛万分,但还是服从村长收住了声音。

村长吼完之后,十八里村的村支书,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的方正男人站了出来,他对村民们道:“大家不要慌,洪水来了,国家会组织救灾,市里面这会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为我们准备救灾的物资,扛过这一关,我们十八里村会好起来的!”

听到村支书这么说,村民们因为洪水而产生的绝望和迷惘都消退了不少。

虽然村长素有威望,也扛得起事,每次为了耕田和水源的事情和隔壁村干架,村长从来没有怂过,但要真论起想办法解决问题,还得看村支书,人家是正经大学生,读过书,留过学,喝过洋墨水,当年刚被调到十八里村的时候便立下豪言让十八里村摘掉贫困村的帽子,说是十八里村一日不小康,他就一日不离开十八里村,然后……就在十八里村兢兢业业地干了十八年。

嗯,没有出现什么天降神人然后迅速带领村子富裕起来的童话,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十八里村这么个穷山沟里的穷村子就算诸葛亮来了一样没辙,带不动就是带不动。

当然,十八里村穷和村支书没关系,在村支书来之前,十八里村更穷,还是村支书来了之后,十八里村才有了那么点气色,所以村里人都非常感激村支书,只是,就算是这么点气色,在这场洪水下也彻底没了。

在村长和村支书说话的时候,年轻人已经将巨大的包裹放下,从里面取出东西,用里面的东西搭起了简易的雨棚。

大雨下个没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村里这么多人,需要一个能够躲雨的地方,村民中老人孩子不少,要是持续淋雨,感冒发烧了,在什么都缺的现在,很可能就是性命之虞。

除了搭雨棚的工具之外,包裹之中还有许多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还有几袋大米和一些蔬菜,少量的药物,如此之多,如此之重的东西,也不知道年轻人是怎么扛得动的。

见年轻人搭完雨棚之后还在帮忙村里人整理东西,村支书对年轻人喊了一声:“阿信,你也休息一会吧!”

年轻人,也就是阿信笑了笑道:“王书记,没事,我不累!”

村支书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阿信全名李信,是村里的孤儿,父母死得早,是村里每家每户分出一口饭养大的,这里年龄四十来岁的妇女,有一半以上喂过李信奶水,对于李信来说,十八里村的任何一个人都是他的家人。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情义在,所以李信在高中毕业之后,没有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出去打工,而是留在了村子里,这家那家地帮忙干活,在十八里村的人真正的亲如一家。

这次洪水来了,也是李信第一个发现,跑回村子让村民们什么东西都别带,赶紧逃命,但他却留了下来,到各家各户收集用得上的东西,足足背了几个人重的行李,就这还跑过了洪水,只比村民们晚了几步来到洪水淹没不了的山坡。

在将东西都安置好后,李信终于空闲了下来,他毕恭毕敬来到村长和村支书面前,对两人道:“村长,王书记,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村支书点头道:“阿信,这次多亏了你提前发现水坝决堤,跑回村子通知大家,不然大家早就没了,你有什么事就说。”

这次汛期比起往年提早了一个月,大家一点准备也没有,如果不是李信,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对于李信,村支书一直很满意也很放心,是个勤恳踏实的小伙子,可惜他没有女儿,不然一定嫁给李信。

哦,对了,村支书连老婆也没有来着。

李信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村长和村支书的脸色,小声道:“我想跟隔壁村的六叔去香江打工……”

“隔壁村六叔?哪个六叔啊?”

村长思索了片刻,然后脸色大变道:“那王八蛋来找过你了?我不是说了他来找你也不要搭理他的嘛!阿信你这是翅膀硬了不听老子的话了是吧!”

李信口中的“六叔”是隔壁村的村民,原本叫老六,受不了村里的穷苦就偷渡去了香江,后来据说是富贵了,去年回到村里,拉村里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去帮他做事,每个人走之前还会给人家里留个几万块钱。

要知道,这可是九十年代的几万块钱啊,是一笔寻常农村人想都不敢想象的巨款,所以很多人愿意跟随老六去香江,哪怕那些人最后几乎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村支书也用严肃的目光看着李信道:“阿信,如果是因为钱的话,有我和老陆在,怎么都轮不到你操心。”

去年老六回村的时候,衣锦还乡闹得还挺大,村支书也和那个老六见过一面,原本是想着能不能让这位隔壁村出的大富豪捐赠点钱给十八里村这个远近闻名的贫困村,哪怕不行,也希望老六能带几个十八里村的村民出去赚点钱,也算造福乡里,结果只是短短一次接触,村支书就认定老六这个人人如其名,是个老六,嘴上说的和实际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那些被老六带出去的年轻人,多半不是去享福,而是去遭罪的,所以和村长一合计,严令十八里村的人和那个老六接触。

李信是十八里村最精壮的小伙,和隔壁村打架的时候,一个他就能把隔壁村十几号人追着打,而老六最中意这样能打的年轻小伙,所以村长和村支书还特意交代过李信,让李信千万不要和老六有任何接触,但是现在看来,李信根本没有听进去他们的话。

李信话已经说出口,心中便是已经有了决定,他对村长和村支书道:“但是,村长、王书记,今年的种子已经播下了,地被洪水淹了,就算等洪水退了,种子也泡烂了,我们必须花钱买新的种子,要是错过播种期,今年的收成怎么办?”

李信的话问住了村长和村支书,两人刻意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因为想也没用,只会徒增烦恼,还是先将眼前的困难渡过去再说。

村长掏了掏胸前的口袋,想要掏出香烟来一根,却发现香烟已经被雨水泡烂了,只能擦把脸,把不知是雨还是汗的液体从脸上甩下,沉着脸道:“那也轮不到你个小娃娃操心,给我滚回去歇着!”

李信没有听话,而是对着村长和村支书跪下,向着两人连磕三个响头,起身后头也不回地跑入了雨中。

“哎!小子,阿信,你回来!”

村长和村支书追了出去,只是暴雨大到了遮挡视线的程度,两人刚跑出雨棚就不见了阿信的身影,而地面因为暴雨的不断拍打,早已经泥泞一片,在视线不明的情况下追出去,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很容易遭遇危险,现在村民还需要他们安顿,他们还不能出事,只能望着看似无尽的暴雨掩面叹息。

阿信,你小子……可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