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共享经济的特征

一 对冗余资源的协作使用

（一）冗余资源的概念与判断

在共享经济中流通的商品主要是个体（企业、家庭或个人）在时间或空间上零散、冗余的资源，并且，资源的所有权没有发生转移，而是人们以组织协作消费的方式获得了使用权。

除了房间、汽车等有形资产外，共享经济中的冗余资源也可以是创造力、技术、时间等无形资产。以“时间银行”为例，志愿者把参加公益服务的时长存入时间银行，当自己遇到困难时就能从中支取相应的“被服务时间”。时间银行并不是一个慈善组织，它只是在供与求之间起着穿针引线的作用。人们参与时间银行的活动不用付出一分钱，只需将自己的服务时长存入即可，此后其就能得到别人的时间与帮助。当然，人们也得在时间允许时为别人付出时间、提供帮助。时间银行系统流通的冗余资源就是“用户的时间”这一无形资产。

实际上，未被充分利用的资源非常多。以商品房为例，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居民的收入不断增长，我国的住宅销售面积在1998年时达1.08亿平方米，之后逐年增加。1998～2014年，累计销售面积达86.34亿平方米，人均达6.35平方米。人们的购房速度和规模显然超出了实际需求。如今，各个城市中房屋闲置甚至空楼林立的现象比比皆是。

这些空房、空楼就是共享经济中协作使用的冗余资源吗？答案是不一定。

2008年8月，爱彼迎（Airbnb）公司正式成立，公司名的含义为“只要有互联网和空余房间，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旅店的老板”，这是联系旅游人士和家有空房出租的房主的服务型网站——一个由起初的“利用空余房间为从五湖四海而来参加大会的人提供住宿”的想法发展而来的共享平台，是一个典型的、成功的共享经济案例。中国国内也有类似的房屋租赁平台，比如闲鱼租房、小猪短租和途家网，我们通过比较这三个网站来深入了解“冗余资源”：闲鱼租房平台的房源是按天、按月出租，而小猪短租和途家网可以满足租房者租一晚、几晚或半天等需求，从租房时间上来看，闲鱼租房平台上的冗余房源覆盖率较低，房源提供者的房子可能本来就是专门用于出租的，这种专用资源的出租模式是传统的租赁模式，不是共享经济。再有，房源提供者在途家网上上传房源信息时需要提供房产证来证明自己是房主，小猪短租则没有这一要求。途家网的这一措施就避免了组织或机构大量租用房屋再以比自己租用的价格更高的价格将房屋放到途家网平台上出租的现象发生，从这一方面来看，小猪短租上冗余房源的覆盖率没有途家网高。

所以，判断一种资源是不是冗余资源，不但要看资源本身的使用情况，还要看资源拥有者使用它的目的、方式等。

（二）冗余资源所带来的好处

共享经济整合了线下的闲散、冗余物品或服务，让陌生人之间暂时转移物品的使用权，把冗余的资源提供给真正需要的人，同时创造出新的价值。人类社会在经历工业革命之后，由技术进步与分工专业化所积累的闲置资源的数量是巨大的，共享经济可以释放出这些闲置资源的潜力，并使这种潜力价值化、货币化。共享经济对冗余资源的协作使用一方面会引起生产、消费和分配方式的全方位变化；另一方面会减少对资源的过度使用和对生态环境的破坏。

（1）全方位改变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

共享经济对冗余资源的协作使用，改变了企业以往的“生产方式”，共享平台只需对现有的、冗余的产品或服务进行整合及分配，而不用再去寻找、发现、投入大量的资源。对于共享平台来说，利用冗余资源的成本总是要比购买新的原材料低得多，当然，执行起来也会花费更少的时间。

协作使用冗余资源在改变生产方式的同时也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共享经济让每个拥有冗余资源的人都可以有额外的经济来源。对于汽车共享平台的车主来说，拥有一辆车100%的使用权却只使用其1%，不妨让使用率和成本更为匹配。把这辆车放在共享平台上，让没有使用到的99%的使用权产生经济效益。共享经济在给车主带来额外收益的同时，也让汽车的使用效率得到提升，生命周期得以延长，充分利用它的潜在价值。

另外，大量的冗余资源使人们能以更低的价格获得更加标准化、定制化的产品或服务，比如共享租房平台也许可以满足人们 “免费骑的自行车”“免费Wi-Fi”“自由使用的厨房”等传统租赁方式不能满足的需求。

（2）减少对资源、环境及生态的过度使用

共享经济流通的商品规模大，使用频次高，并且产权边界相对清晰。它是“一次购买，多次出租”的商业（模式）思维的体现，加上各种因素的推动，尤其是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不断出现的共享平台将建立一个完整的商业生态系统，通过重复交易和高效利用，极大地减少人类对资源的浪费和降低对环境、生态的破坏程度。

工业革命使人们使用的物质产品得到了极大的丰富，但以私人所有制为基础的消费方式也带来了较多闲置、浪费，尤其是对资源的过度使用以及对环境的破坏。如果地球上的60亿人全都以工业革命时期的生活方式生活，那么地球不久就会崩溃。2008年，地球生态足迹超过地球供给能力的比例已高达50%，所以人们必须改变工业革命后的生活方式，以真正实现可持续发展。

共享经济无疑为人类解决工业革命带来的负面问题创造了一种新的形式。以汽车为例，共享经济模式的最初使用者已经让减少公路上的汽车数量变成了现实，据测算，若一辆汽车用于分享，那么将减少八九辆汽车的销售。这些年来美国的汽车销售量已在下降，截至2013年6月，美国汽车的销售量同比大幅下滑18.8%。随之而来的是，尾气排放量大大减少。据统计，德国不来梅市每年减少了1600吨二氧化碳的排放。在许多领域当中，协作性消费模式是对过去独享且低效的消费模式的替代，协作性消费行为越多，人类对资源的利用率就越高，对环境的破坏程度就越小。

二 消耗不同成本，提供不同效用

既然共享经济是一种新颖的商业模式，那么人们参与这样的经济活动的成本、所获得的效用与传统经济模式相比自然大不相同。

（一）共享经济需求方的交易成本和效用

对资源需求方来说，共享交易成本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分享价格成本”。它是指需求方使用共享平台可能需要缴纳一定的会员费用。第二，“技术成本”。它是指需求方学习如何使用不熟悉产品所需的非货币成本。对于购买产品来说，这通常是一次性的成本，但对于共享平台的产品来说，这种成本可能出现很多次。比如在汽车共享平台中，需求方在使用不同类型的车时，可能需要反复操作不熟悉的车辆。第三，“搜索成本”。它是指人们决定使用共享平台时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另外，需求方在进入共享平台后识别、判断使用哪个产品也会产生搜索成本。

需求方所获得的共享交易效用包括五个方面。第一，“交易效用”。它在这里指的是需求方在共享平台中感受到的交易价值，即需求方拥有产品的使用权所获得的价值（Thaler，1985）。第二，“灵活性效用”。它是指在共享经济中需求方对产品的选择和使用具有灵活性，需求方可以选择满足特殊需求的产品或服务，比如，Zipcar平台在许多地方都有许多种类型的汽车可供需求方的不同用途。当需求方可以使用多种类型的车用于不同的目的时，他们会感受到高度的灵活性。第三，“存储效用”。它是指需求方通过使用共享产品所拥有的存储优势，比如，在汽车共享平台中，汽车的存放是车主或共享平台管理员的责任，而不是需求方的责任，这就解放了需求方用于其他物品的存储空间和费用。第四，“反生产效用”。它是指由于对传统所有权市场的反感所产生的心理收益，比如，需求方通过使用共享平台上的工具来“惩罚”那些促使人们“浪费”使用次数很少的工具的生产商。第五，“社会效用”。它是指需求方因为使用分享产品而不是拥有产品所获得的道德效用，比如，对于积极响应可持续发展或推崇亲社会行为的需求方来说，共享经济提供了一种保护环境、减少资源浪费的方式（Minton，Rose，1997； Sacks，2012）。

（二）共享经济供给方的交易成本和效用

资源供给方参与到共享经济中的成本包括为自己手中的有形的或无形的冗余资源或服务支付的费用，还有参与共享平台可能要缴纳的会员费。除此之外，供给方还要承担一定的“搜索成本”，即决定使用哪个共享平台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对于大部分供给方来说，在提供资源以及交易过程中还会产生“心理成本”，比如供给方可能会担心自己的产品在交易过程中面临被损坏的风险以及对方未按照要求使用、归还产品。

与这些消耗成本相比，共享经济给供给方带来的效用是巨大的、多方面的。

第一，大量的供给方因为参与“共享经济”而获得了就业机会。据统计，优步（Uber）在运营的三年时间内，为纽约创造了约13750个就业岗位，为伦敦创造了约7800个就业岗位。就中国而言，优步在中国每个月能够创造约10 万个就业岗位。“目前全国每天有6000万量级的出行需求，出租车可以满足约3000万次的出行需求。另外，全国35万辆租赁车中，每天运营的车最多能满足400万单的运输量，这样有2600万次出门需求要靠别的方式来满足。”（丁元竹，2016）由此看出，共享出行将开发出一个巨大的劳动力市场。

第二，“缓解收入压力效用”。共享经济是人们增加收入、提高生活品质的途径之一。把家庭或个人的冗余资源利用起来，不失为缓解收入压力的好办法，因为家庭或个人拥有的冗余资源很多。单从私家车来看，到2014年底，全国私人拥有载客汽车数量已经达到1.09亿辆，其中小型私家车1.06亿辆，微型私家车0.03亿辆。事实上，大量私家车处于闲置状态，或者说每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被停泊在单位或自家的车位上，甚至道路边上。把这些冗余资源利用起来，一方面可以节省资源和能源，减少城市交通压力；另一方面可以增加车主的收入。2015年8月，优步在北京、广州、武汉、深圳、杭州和成都六个城市，通过电话对5000名优步驾驶员进行了采访调查。调查结果发现，85%的优步驾驶员是兼职驾驶员，72.8%的驾驶员已婚，67.36%的驾驶员家里有1名16岁以上的孩子，58.14%的驾驶员进入优步是为了赚取更多收入以补贴家用。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参与共享经济的大部分人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赚些额外的钱以增加收入。

从社会层面上来说，共享经济在短期内缓解人们的收入压力，可以促进社会良性运行。2008年，由于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西方各国的居民都把自己的空房拿出来出租，以补贴家用，还有些家庭把为客人准备早餐作为兼职的一部分。也有学者反过来将2008年的金融危机视为共享经济快速发展的推手之一。

第三，“自主性效用”。它是指资源供给方拥有选择工作时间和地点的自主性。一项由自由市场公司eLance-oDesk和自由职业者联盟（Freelancers Union）联合出具的调查报告显示，选择自由职业的人很多出于两个原因：能多挣钱（68%）和工作日程灵活（42%）。另一项调查显示，美国的优步驾驶员中，90%的人怀揣老板梦，60%的人更喜欢选择像优步驾驶员这样有自主性的职业，也有一部分人因为处于换工作期间或是其他情况没有收入而选择暂时做优步驾驶员来维持生计。在共享经济中，资源供给方对时间、地点、数量和工作的类型有更好的把握，每个人都能在工作中找到更多的满足感，发现与个人兴趣的相关性。

第四，“价值效用”。它是指供给方在提供自己的冗余资源过程中对自身价值的实现以及对冗余资源潜在价值的挖掘。《长尾理论》（The Long Tail）和《创客》（Makers）的作者克里斯·安德森（Chris Anderson）说：“在二十一世纪，你的住房、你的年龄、你的毕业院校变得越来越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能做什么。”在共享经济中，人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而不是等着雇主去选择自己，也没有人会用证书或者学历对其进行定位。供给方更多的是践行“行动主义”，只要提供有形的、无形的冗余资源就可以做自己擅长的、喜欢的工作，实现自我价值。2015年优步在中国的六个城市的采访调查结果显示，40.04%的驾驶员没有大专以上学历，他们通过自己手中的冗余资源——汽车，就可以创造价值、实现价值。

供给方在提供冗余资源实现自身价值的同时，也使冗余资源本身的潜在价值得以充分挖掘。比如，爱彼迎为旅途的每个环节提供丰富多样的产品，其中包括住宿、人文交流、游玩体验。全球有数百万人在爱彼迎得以充分发挥才干、展现热情、创造财富，甚至成长为旅行服务业的人才，同时也挖掘了自家房屋的经济潜力。

三 依赖“信任”关系

分享与信任密切相关（Belk，2010），共享经济也是如此，甚至更为依赖“信任”关系。共享平台成功的关键就是建立资源供给方与需求方之间的信任关系（Sarah Ryther Francom，David Habben，2015）。传统B2C电子商务中的“信任”主要集中在消费者对在线商家的信任上（Gefen，Straub，2004），而共享经济模式下的C2C电子商务中的“信任”关系更为复杂。

（一）资源需求方的“信任”

资源需求方选择共享平台的模式不像传统经济模式，而依赖其对资源供给方、共享平台以及资源本身的信任。

（1）资源需求方对供给方的“信任”

需求方对供给方的信任与否取决于供给方是否诚信、是否厚道（即是否重视需求方的利益），以及其是否具备完成业务的能力（Pavlou，Fygenson，2006）。诚信和厚道是密切相关的，一个看中需求方利益的供给方往往也表现出高度的诚信，反之亦然。与B2C模式相比，C2C模式中供给方的诚信与厚道显得特别重要，这至少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资源供给方以私人身份参与交易，而不是法人实体，规范的消费者保护制度还不存在或者说对于共享经济模式，对交易行为的相关保护制度的建立还存在争论（Koopman，Mitchell，Thierer，2015）。其二，C2C模式中的消费者权益往往容易受到侵害，一方面，其有时过于理想地对待交易，比如在共享住宿和共享骑行行业，在线预订的公寓可能不存在或者预订的汽车的车主可能不会出现；另一方面，需要考虑供给方的能力，就算供给方是诚信、厚道的，但他可能无法正确地、安全地完成业务，比如共享汽车行业中的拼车车主可能没有能力将乘客安全送达目的地。

需求方对供给方的信任会影响交易成功率，甚至交易价格。例如，爱彼迎是最成功的共享经济企业之一，它是一家联系旅游人士和家有空房出租的房东的服务型网站。房东通过这一在线市场将空余房间租给其他人作为短期住宿地（Zervas，Davide，John，2014）。爱彼迎为房源需求方提供客人们对房东、房源的在线评论、评分，还鼓励房东除了张贴房源照片以外，张贴个人照片。房源的在线评论、评分所体现的声誉度以及房东的个人照片所传达出的可信度都将影响到房源的价格以及被预订的可能性。研究表明，房源的出租价格以及被预订的可能性会更多地受到照片的可信赖程度的影响，而不是在线评论、评分。拥有让人觉得可信赖的照片的房东所收取的费用往往较高，具体来说，一旦照片可信赖程度提高则意味着房源价格将出现7%的增长；房源照片的可信度和吸引力越高，被客人预订的可能性就越大。有趣的是，大多数客人并没有意识到照片对他们判断、选择的影响，只有8%的人在问卷中提到房东的照片是影响他们选择的一个因素。总之，由研究可以看出，需求方对供给方的信任潜在地影响着交易价格以及成功率（Eyal Ert，Aliza Fleischer，Nathan Magen，2015）。

（2）资源需求方对平台的“信任”

资源需求方对平台的“信任”也建立在能力、诚信、厚道的基础之上，但这里的能力指平台成功地找到并连接交易双方的能力，比如拥有安全可靠的数据处理技术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诚信与否、厚道与否则与平台对用户的收费高低、外部组织能否接触到用户的数据以及平台名誉度高低等方面相关。

平台能力高低影响需求方选择共享平台的意愿。如果平台无法将产品或服务的供给方和需要这一产品或服务的需求方连接在一起，那么需求方就会得到一次不满意的消费体验，下一次再选择该共享平台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比如共享汽车行业，需要用车的消费者如果无法得到汽车的准确定位或者平台的技术不足以让消费者成功地远程遥控预订的车，那么消费者就可能需要花费时间去和车主联系找车；或者说如果加油卡、还车手续、付费方式以及汽车保险制度等方面出了问题，那么消费者和车主可能都会惹上一堆麻烦。

（3）资源需求方对产品或服务的“信任”

资源需求方对产品或服务信任与否，即产品或服务是否被潜在消费者认为是可靠的，取决于产品或服务是否具有需求方需要并且满意的功能。如爱彼迎为房源需求方提供客人们对房东、房源的在线评论、评分，虽然研究表明房源的出租价格以及被预订的可能性会更多地受到房东个人照片的可信赖程度的影响，而不是在线评论、评分，但在线评论、评分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因为就算资源需求方认为某一位房东上传的照片可信度更高，但他终归是没有亲身去体验过的，在线评论、评分就更像是“过来人的忠告”。

（二）资源供给方的“信任”

共享经济的交易是需要供需双方相互达成协议的，因此，供给方的“信任”也同样重要，它会影响供给方的供给意愿。这里的“信任”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1）资源供给方对需求方的信任

共享经济中交易行为的主要障碍之一就是资源供给方可能担心需求方会对资源（如产品）造成损害（Weber，2014）。一方面，因为供给方将汽车、公寓甚至宠物等的使用权暂时转让给别人，在约定的时间里自己并没有有效的使用权，所以是否将个人物品的使用权暂时交给一个陌生人高度依赖于供给方对需求方的信任程度；另一方面，供给方如果对需求方的诚信和厚道产生怀疑，交易就很难达成，比如供给方可能会考虑到需求方是否不经允许将产品用在别的地方、是否不按约定归还产品等。

（2）资源供给方对平台的信任

资源供给方对平台的信任主要涉及能力、诚信以及厚道。能力可以被理解为平台连接和服务操作的能力，即平台能否成功地找到并连接交易双方，对需求方是否有预先的筛选以及预订、付款、信誉系统是否完善方便等；诚信主要体现在对数据的保密、交易支付的安全性以及索赔等方面；厚道体现在保险机制、收费机制等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