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海的浪头打上甲板时,禹的指尖正渗出星砂。那些莹蓝颗粒悬浮在黑暗里,照亮了骨舟残破的船舷——翡翠色的木纹间游动着青铜血脉,每一道裂痕都嵌着治水官们临终刻下的符咒。船头新生的枝芽突然疯长,叶片卷住他的手腕,将某种冰凉的记忆灌入血脉:那是青桐石化前最后的视角,万千星髓如泪滴坠向深海。
海面毫无征兆地沸腾。七只瞳孔的怪鱼跃出黑潮,鱼鳃开合间吐出模糊的人言:“鼎……灭……”禹俯身触碰海水,却被烫得缩回手——混沌海水竟在腐蚀他新生的血肉,而那些被灼伤的部位,正缓慢浮现青铜鳞片。
“左舷三十度!”
少女的惊呼混在风浪里。禹转身时,枝芽突然暴涨成藤网,兜住个从天而降的纤瘦身影。那是个着鲛绡短打的姑娘,发间别着半枚青铜齿轮,腰间晃动的盗时晷残片正与骨舟共鸣。她赤足踏过甲板,在翡翠木纹上烙出焦黑的脚印:“阿沅的晷针指向这里……你果然没死透。”
海天交接处突然亮起幽绿光点。少女扯下颈间鳞片掷入海中,鳞片遇水化作指引罗盘:“那是归墟残灯,灯油燃尽前找不到锚点,我们都得成混沌的饵料!”话音未落,黑潮中升起千万条青铜触须,每根触须顶端都嵌着块补天石碎片,石上映出的正是不同时空崩坏的景象。
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握紧船舵的刹那,三百治水令从掌心浮出,在虚空拼成残缺的河图。少女突然咬破指尖,将血抹在河图缺口:“我叫荧惑,是阿沅的晷灵——你最好快点想起怎么驾驭这艘破船!”
骨舟发出龙吟般的震颤。翡翠藤蔓缠住桅杆,船帆上浮现出被青铜化的裴衍面容。老人残存的意志嘶吼着预警,却见黑潮突然裂开巨口,九头巨鲸破浪而出——它们的骨骼由鼎器碎片拼成,眼眶里燃烧着弱水虫群,喷出的水柱在半空凝成姜鸢恶骨的冷笑。
“抓紧!”禹的瞳孔分裂成复眼。骨舟在巨鲸围攻中急转,船舷擦过鼎器鲸骨,溅起的火花照亮骇人真相:每块碎片上都刻着“禹”字,这些巨鲸竟是用他三百时空化身的身躯熔铸!荧惑的盗时晷突然超载,将她定在船头动弹不得:“它们要吞了晷核……阻止……”
翡翠枝芽突然刺入禹的后颈。剧痛中,他看见归墟残灯的光晕里站着白发姜鸢,她脚下踩着星髓凝成的舟楫,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消散前留下的治水令。混沌海在此刻静止,禹的复眼穿透时空壁垒,窥见某个禁忌的真相——
上古补天台上,女娲捏着的不是五彩石,而是共工被剥离的脊骨。她的泪水滴在骨殖上,竟孕育出初代禹族!那些婴孩脐带连着的微型鼎器,此刻正在混沌海底脉动,与骨舟的翡翠枝芽共鸣出妖异的频率。
“看见了吗?你才是最后的鼎!”
姜鸢恶骨的声音从鲸群中炸响。最大那只巨鲸的头颅裂开,斗笠人的残躯踏着青铜液走来,手中的开山斧已与共工核心融合。禹的右臂鳞片逆生,刺入甲板稳住身形,却发现船底吸附着无数青铜手臂——那些手臂的主人们,竟长着裴衍、阿沅、青桐的脸!
荧惑突然挣脱束缚。她扯下发间齿轮刺入心口,迸发的时光乱流将鲸群凝固半息。骨舟趁机冲破包围,船体却在撞击中解体。禹坠向深海时,看见荧惑的躯体在光尘中消散,最后的声音顺着枝芽传来:“去灯台……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归墟残灯近在咫尺。禹的肺腑灌满混沌海水,青铜鳞片与翡翠经络在体表厮杀。灯芯跃动的火焰里,跪坐着个雕刻星图的背影——那人转过身来,额间的虫卵印记正与禹共鸣,而他的面容,赫然是少年时的自己!
“欢迎回家,鼎器。”少年禹轻笑,指尖轻点灯油。火焰暴涨成囚笼,笼中浮现姜鸢被锁在鼎芯的记忆:她剖出的十二金骨不是为镇共工,而是为封印女娲留在禹族血脉中的造物之力!
海床突然崩裂。共工真身从地脉升起,祂的躯干由亿万鼎器拼成,而心脏位置跳动的,正是禹失踪的右臂。白发姜鸢的虚影立在共工肩头,手中治水令已化作青铜权杖:“现在明白了吗?治水令从来都是铸造鼎器的模版!”
骨舟残骸在深海上空重组。禹的复眼流出血泪,他扯断翡翠枝芽插入心口,新生血肉与青铜鳞片同时剥落。在绝对痛楚中,他听见三百时空的自己在呐喊,那些声音汇聚成开天辟地的一击——
混沌海被劈成两半。归墟残灯骤然熄灭,少年禹的幻影在惊愕中消散。真正的锚点浮出水面:那是艘由弱水虫群托举的骨舟,船上挤满褪去青铜色的百姓,他们手中举着的,正是被禹认为早已湮灭的治水民器。
共工发出震裂星河的咆哮。禹却在坠落中微笑,他最后看见白发姜鸢的权杖出现裂纹,而自己剥离的血肉正化作星尘,洒向那艘载满凡人的小船。
新纪元的月光刺破混沌时,最初的治水令正在船头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