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伏杀

风如刀刃般撕裂黑暗,寒霜压弯了村口那几株焦枯的苦柳,沉重的树冠如同死者的头颅,向着漆黑的地面无力地垂落。北陵村坐落于北疆深处,一百多口人窝居于一片贫瘠的荒原之上,孤零零地与风雪搏斗着,像是天地遗忘的弃子。

黄昏已逝,暮色阴沉而压抑地吞没了最后一点余晖,整座村落沉浸在幽暗的蓝灰色阴影之中。残破的篱笆墙外,冰冻的荒草在风中瑟瑟颤抖,远处传来的狼嚎与风鸣相互纠缠,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森然诡异。

风雪中隐约现出一道影子,沉默地向村落缓缓靠近。全身罩着黑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唯有脚下沉重而稳健的步伐泄露出其非凡的修为。只见那人的背上斜背着一柄长剑,剑身密密缠绕着灰色布条,隐约透出暗哑的青铜光泽,剑柄末端坠着一串早已失去光泽的琥珀珠链,每走一步,便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领头的黑袍男子抬起头,目光穿透风雪,落在村落土墙根下蜷缩着的一位老人身上。老人枯瘦的身躯被灰色麻布裹着,麻布里包着一柄剑,剑柄裸露半寸,锈斑隐隐,早已辨不出本色。老人眯着眼,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死去了,呼吸如游丝般轻弱。

风雪骤止,北陵村口陡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土墙根下的老人缓缓起身,阴郁的目光穿过狂乱飞雪落在林玄天身上。兜帽滑落,一张苍老却阴沉的脸暴露在风中,瘦削如枯树皮的面颊上,两道狭长伤疤交错横贯,左目微微凹陷,仿佛在笑,却又似隐藏着无尽的阴毒。

他微微抬头,嘴角微扬,声音刺耳如刀:

“林玄天,宝物得来不易,何必如此匆忙赶路?”

林玄天脚步微停,眉头微蹙:“魔渊宗张狂?”

“呵,剑锋峰主好眼力。”张狂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拔出腰间一柄乌黑短剑,剑刃如墨,泛着幽森冷芒,“既然你知道老夫名号,还不速速交出宝物,省得动手吃苦头!”

林玄天眉宇微挑,轻蔑地瞥了张狂一眼,淡淡道:“魔教余孽,也敢猖狂至此?”

张狂脸色骤然扭曲,目露杀机:“好个目中无人的老东西!老夫倒要看看你的剑法究竟厉害到什么地步!”

“玄阴魔影剑!”

剑影瞬息裂成数十道虚影,每一道都如阴蛇吐信,阴冷刺骨,迅速封死林玄天的退路。

林玄天不慌不忙地抬手一握,指尖剑诀飞快掐动,刹那间浩荡的剑气汇聚掌心,形成一道厚重如山的剑盾,将攻来的剑气瞬间震散。

“玄重剑盾。”林玄天轻吐四字,掌心向前一推,气浪涌动,将张狂瞬间震退数丈,狼狈跌回墙根。

张狂咳出一口黑色血沫,脸色瞬间阴沉至极:“好,好得很!林玄天,果然有些本事!”

他怒极反笑,剑刃翻转间,一道道乌黑剑芒从剑锋中涌出,如无数毒蛇翻滚缠绕,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魔气。

“幽冥鬼剑,千蛇噬心!”

剑气骤然化作万千黑蛇扑卷而出,每一条皆带着森森鬼气,狰狞而恐怖,向着林玄天疯狂吞噬而去。

林玄天眼神微沉,嘴中念出剑诀:“剑心入渊,万剑归宗!”

他手指向前一点,刹那间剑气纵横交错,自身后腾空而起,顷刻幻化成万千透明剑影,铺天盖地冲杀而出,瞬息间与那阴毒剑气激烈碰撞!

轰然一声巨响,漫天剑气交错之处,地面层层龟裂,村口残墙纷纷崩塌,漫天沙雪席卷而起,刺耳呼啸声不绝于耳。

张狂只觉胸腔剧烈震荡,喉头涌上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退后数步,面色骤变:“你竟已修到化神巅峰!”

林玄天衣袖鼓动,剑气如海潮般翻涌而出,轻而易举震散乌芒,淡然道:“化神中期也敢在我面前猖狂?”

张狂只觉胸腔翻滚,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和恼怒,怒吼道:“姓林的老儿倒也硬气!你们三个老东西还不快出手?难道要等老夫死在这里你们才肯现身?”

黑暗中响起几声诡谲的低笑,三道身影缓缓踏出。

一人身形高瘦,脸色惨白如纸,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阴森气息。他眯眼望向林玄天,缓缓开口:“张狂,平日嚣张惯了,如今竟这么快就叫苦?”

此人正是魔渊宗护法长老鬼剑·楚渊,手中一柄狭长的骨质长剑泛着幽绿之光,剑锋仿佛能吞噬世间生灵。

另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妇,拄着一根龙头拐杖,干枯的面容如风干树皮般皱缩,她微微阴笑道:“玄天峰主既然来了,老身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正是魔渊宗毒药护法长老幽姥姬婆婆,最善剧毒与蛊术,笑容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最后一位是体态丰腴、容颜美艳的妇人,雪肤黑眸,一笑之间魅惑人心,名曰魅姬·苏妩,手握朱红色细剑,剑刃纤细如蛇信,眉眼流转皆为致命杀机:“玄天师弟,相逢一场,你可别怪姐姐心狠了。”

林玄天心头骤然一沉,魔渊宗竟一次派出四位护法长老,看来是蓄谋已久。他冷然道:“原来魔渊宗已卑劣到围攻暗袭之能事了!”

张狂暴怒道:“少废话,动手!”

瞬息之间,四大护法同时出手,剑光纵横交错,阵法顷刻成型,密不透风地包围了林玄天。

楚渊骨剑阴寒如鬼魅,苏魅姬的剑招阴柔诡谲,姬婆婆暗中施展剧毒之气封堵林玄天去路,张狂黑剑杀招连绵狠辣,顷刻之间林玄天便被压得节节败退,虽不断还击,但在四人合力之下渐露败象。

他心底生出一丝痛楚与挣扎,目光落在背后青铜剑之上,神色复杂而挣扎。

“哈哈,林玄天,你也不过如此!”张狂狂笑道,“今日便让你葬于此地!”

林玄天猛然抬起头,眼底的挣扎与痛苦终于化作决然与疯狂:“既然你们一意寻死,那便让你们看看,何为真正的剑道!”

话音未落,他背后的布条骤然寸寸崩裂,一柄古旧的青铜长剑赫然现世。剑身密布着密密麻麻的饕餮花纹,纹路犹如活物般诡异蠕动,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戮欲望。

林玄天握剑瞬间,浑身气势暴涨,双瞳染上血红,咬牙低吼:

“死!”

一剑挥出,青铜剑发出惊天般的凄厉剑鸣,剑气如洪流暴涌,顷刻便击穿了四人联手的阵法。

“这剑……”张狂惊恐至极,咆哮着迅速倒退,“此剑吞噬心神,他已疯魔,不可再敌!”

话音未落,四道黑影立刻迅速散开,身形迅如鬼魅,顷刻之间便隐入风雪中,唯留遍地尸骸,血气弥漫。

林玄天孤立原地,目光猩红,手中那柄青铜剑剑身震颤不止,隐隐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戮欲望。此时,一名年轻弟子满脸惊惶地跑上前来,声音颤抖着喊道:“师尊,魔教之人已经逃了……”

林玄天身躯微微一震,仿佛被惊醒,猛然转过头来,血色的双眼死死盯住那名弟子。

“师尊,您怎么了……啊!”年轻弟子尚未说完,便见一道剑影骤然穿透他的胸膛,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满眼惊骇与难以置信,望着面容扭曲的林玄天,双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倒下。

其余弟子见状大惊,纷纷后退,惊恐之中竟忘记拔剑,齐齐喊道:“师尊!您醒醒!”

林玄天却充耳不闻,双眸愈发血红如厉鬼,缓缓扭过头去,目光阴森而诡异地落向村庄的方向。手中青铜长剑上,那些诡异的饕餮纹路宛如活物般缓缓蠕动,剑身透出的幽冷青光在黑暗中肆意扩散,似乎迫不及待地渴望更多鲜血与生命。

他一步一步地迈出,嘴角扯出一丝冰冷扭曲的笑意,喃喃道:

“杀……杀尽所有人……”

耳畔隐约有声音低语,林玄天目光一片赤红,浑身剧烈颤抖,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心底深处涌动的杀意,一剑挥出,惊天剑气如洪流倾泻。

村中灯火微弱如萤,雪地间隐约传来惊恐的抽泣声,远处,一声婴儿尖锐的哭声骤然响起,仿佛预感到劫难降临一般,刺破了风雪交织的寒夜……

片刻后,惨叫声渐渐平息,只剩寒风裹着浓郁的血腥味缓缓飘荡。林玄天站在尸堆之中,浑身浴血,眼中仍残留着未散去的疯狂杀意。他的剑锋颤抖着指向一间茅屋,仿佛感知到那里有未完成的杀戮。

屋内的妇人怀抱婴孩,浑身剧烈颤抖,却仍强自压抑着哭声,眼中透着决然之色。

林玄天踉跄着逼近茅屋,每一步都仿佛踏着无数冤魂的惨叫。他神智几近湮灭,挥剑之间,全然无视妇人绝望的哭喊,只剩杀戮的本能。

剑光呼啸而落,妇人以身躯挡住婴儿,却在剑锋入体的刹那死死攥紧剑身,血从口中溢出:“求你……放过这孩子……”

林玄天心神一震,剑锋停顿片刻,似有挣扎。但青铜剑传来的暴虐杀意迅速将他吞没,手腕再度扬起,眼中唯有嗜血与疯狂。

忽然,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从夜幕远端破空而至,迅猛无比地撞击在他的剑锋上,将他震退数步。

“住手!师兄!”

风雪狂乱之中,四道人影破空而至,身影飘逸,衣袂猎猎飞舞,瞬息间便将林玄天围困在了村落正中央。

经藏长老孙玄书手中道卷翻飞,道道金色符文如漫天星辰缠绕其身,面容肃穆,沉声说道:“玄天师兄!你速速清醒,莫要再执迷不悟!”

丹药长老陈玄瑶秀眉微蹙,一袭翠色长裙在风雪中轻轻摆动,玉指轻抬之间,数道青色药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四周,她美眸凝重地盯着林玄天,轻叹一声道:“玄天师兄,别再让邪剑控制你的心神了。”

灵兽长老何玄逸长袖一挥,三只银色灵鹰盘旋飞舞,寒风之中目光锐利冰冷,语气低沉却坚定:“师兄已被剑中戾气深度侵蚀,切莫手软,需以四象封镇彻底压制!”

护山长老杨玄灵一袭长裙随风翻动,素手一抬,蓝色灵符霎时绽放耀眼光芒,冰晶封印于瞬息间凝成,她肃然开口:“不可再拖了,立即镇压!”

四人目光瞬间交汇,同时出手,强大灵压齐齐涌动。

林玄天此时早已双目赤红,神智全无,手中青铜长剑饕餮图腾肆虐扭动,剑锋挥动间竟然激荡起恐怖的邪戾之气,瞬间便将四人的封印震出裂纹。

孙玄书额头渗出冷汗,连忙怒喝道:“玄瑶师妹,快用封灵布!”

陈玄瑶纤手一扬,瞬息取出一卷绣满金色符文的黑色封灵布条,飞快地抛出,封灵布如同活物般缠绕而上,将青铜古剑缠绕封镇,压制其猛烈挣扎的戾气。

伴随青铜剑剧烈的颤动,狰狞恐怖的饕餮纹路不断挣扎浮凸,似乎想要挣脱封印而出,众人皆面色惨白,齐齐加大灵力镇压。

终于,片刻之后,青铜剑逐渐安静下来,戾气缓缓被封印压制。但林玄天仍旧满目赤红,低吼挣扎,神智未复。

“看来玄天师兄受剑气侵蚀太深,只能先带回宗门镇压了。”孙玄书叹息一声。

陈玄瑶眸色黯淡,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就在众人准备离去之际,杨玄灵忽然发现一名死去妇人怀中竟有一婴儿,目光清亮透彻,丝毫未被这杀戮之景惊扰。陈玄瑶见状,微微蹙眉,开口说道:“这婴儿能在此杀劫中存活,想必与我宗有缘,带回宗门再做安排吧。”

几位长老相视一眼,纷纷点头应允。

随后,众人便携着林玄天以及这名襁褓婴儿,化作数道流光,朝着云霄宗飞去,只留下这个残破村落,渐渐被纷扬的飞雪所掩盖。

唯有那柄封印的青铜剑,被裹进布条深处的饕餮纹路,仍在暗处无声地蠕动着,仿佛从未彻底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