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绍桢调理身体,王明镜这几天一直留在青禾堂,绍桢当即让人把他叫了过来。
王明镜细细检查过粉末,立刻变了脸色,慎重道:“这是血枯散,虽是慢毒,但长久接触,却能令人气血亏虚,损伤根底,直至衰竭而亡。公子从何处得来?”
绍桢没有回答,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两年前父亲过年回京,太医给他诊平安脉,说他多思少眠,并非长久之相,她听到后给父亲做了一堆助眠的荷包,而张绍槿,给他送了这只玉枕。
老五这只蠢猪,能生出弑父之心?
绍桢带着碎成两半的玉枕去了藕香榭,但是张绍槿不在。
“五公子去畅陵轩给大夫人请安了,”藕香榭的丫鬟回答,“四公子寻他何事?奴婢可以代为转达。”
“不必了,我等着他。”
绍桢坐在藕香榭的正厅中默默地喝茶,丫鬟换了三遍茶,张绍槿回来了。
“你来干什么?”他一进屋便冷下脸,毫不客气道,“我这里不欢迎你,你立刻给我滚!”
绍桢眯起眼睛走到他面前,可能是往日做兄长的积威甚重,张绍槿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厉声道:“你这个害死爹的孽障,还敢在我跟前摆兄长的谱,你——啊!”
啪的一声清脆掌掴,绍桢收回手。
张绍槿捂着脸不可置信:“你还敢打我?!”
绍桢冷冷道:“你母亲出来了,我就教训不了你了?嘴巴给我放尊重点。仔细认认,这玉枕是不是你送爹的那只?”
张绍槿看见那只摔碎的玉枕,更加怒不可遏:“就算是我送的,它也是爹的遗物,它怎么在你手里,你还把它摔碎了?”
绍桢双手攥紧他的衣领逼视他:“你给我想清楚了,真是你送的玉枕?枕头里面为什么会有血枯散这种毒药,你从哪儿弄的玉枕?”
张绍槿瞪圆了眼睛,一把扯下她的手,高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血枯散,我怎么可能给爹下毒,分明是你为了推脱责任,故意找借口栽赃我!”
“我没心思跟你打嘴仗,”绍桢指着玉枕的开裂处,“血枯散是淡紫色的粉末,长久藏在玉枕中,这里都被浸染得变色了。爹在世时,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你到底哪弄来的?”
张绍槿色厉内荏的神情维持不住了,他惊慌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藏毒,这是舅舅给我的,他难道想害我性命吗……”
“哪个舅舅?!”绍桢厉声追问。
张绍槿的声音不自觉减小:“二舅舅,董二舅舅,前年,他说在关外寻到一处上好的玉矿,给我和许家表兄弟们都做了玉器。”
绍桢拿起玉枕便往外走,张绍槿急忙拦住她:“四哥,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董二舅舅一向疼爱我,怎么会冒险借我的手毒害我们爹。万一我没将玉枕转送爹,中毒的便是我,董二舅舅不可能用我的命冒险的!”
绍桢冷笑:“你是姓董还是姓许?用张家孩子的命,赌宣府总兵、他的政敌的命,这买卖多划算啊。张绍槿你这只吃里扒外的蠢猪,整天跟许家人混,家里大事小事都被你漏出去,董律元想打听爹的身体,还不是易如反掌吗?他又清楚你的性子,想必送这只玉枕时,必然大肆夸耀它助眠安神之处吧?于是你就亲手把致命的玉枕送到了爹手里。爹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儿子生出防备之心呢,神不知鬼不觉,董律元就把自己的死敌除掉了。老五,到底是谁害了爹?”
张绍槿面红耳赤满头大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显是全被她说中了。
绍桢满心的无力之感,不愿再说,迈步走了出去。
张绍槿惊醒过来,快步追出去,急切地大声道:“四哥,你想做什么!他、他正炙手可热,你不能冲动,以卵击石,你会碰个粉身碎骨的!”
绍桢冷冷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要仰仗许家挣前程,不敢和他们撕破脸,我可没这个顾忌。你若是还当自己姓张,就不要再往外透露我的事了。”她拂袖而去。
……
今夜仍旧守灵,绍桢跪坐在灵堂中央的蒲团上,一边给亡父烧金元宝,一边仔细思考着前路。
董律元在宣府正春风得意,许家的外孙女又做了皇妃,张淑妃的态度她无从知晓,但是张家的态度已经能窥见一斑了。
父亲亡故,张家没了顶梁柱,剩下的二老爷三老爷都不堪大用,张绍栩一个病秧子更是指望不上,张绍楣还年轻,需要磨练。正是子弟青黄不接的时候,张家亟需许家这门姻亲扶持,好度过这段低谷期,所以向许家妥协了,将许夫人从家庙放了出来。
若是她将董律元毒害父亲之事告诉张家几位长辈,他们十有八九会粉饰太平,装作无事发生的。若要告官或是告御状,首先张绍槿就洗不清弑父的嫌疑,这可是十恶不赦之罪,吴太夫人必然不会答应。其次,就算弄死了董律元,那许家也没落了,扶持张家更是无从谈起,光靠一个皇妃,担不起兴复家族的责任。
即使吴太夫人和二老爷三老爷就此恨上许家,也会选择韬光养晦的路,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她不能坐视不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让董律元多活一天,她都五内俱焚。
吴太夫人他们清楚她的性子,若是知道玉枕藏毒的真相,多半会怕她激愤之下坏了家族大业,就此限制她的行动,不准她向董律元私自寻仇。
所以,此事不能坦白,待她成功寻仇,再坦白不迟。
绍桢缓缓透了一口气,专心给张世钦诵经祝祷,夤夜寂寥无声,不知过了多久,邓池回来了。
“公子,卑职找到个从前在沈太太房里近身伺候过的妈妈,您看是现在见还是……”
绍桢拍了拍脑袋,她都快把这事忘了。
“现在就见,带她去偏厅等着。”
“是。”
绍桢在灵位前上了三炷香,这才起身去了偏厅。
一个年近五十的妇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见她过来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奴婢黄全保家的,给四公子请安。”
“黄妈妈坐,”绍桢和气地对她说,“不用担心,叫你来只是问些旧事,问完就放你回去了,这里二十两银子是待会给你的赏钱,务必如实回答。”
黄妈妈微笑着颔首,看起来倒有些宠辱不惊,像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绍桢将那一锭二十两银子放到八仙桌上,缓缓道:“我和从前的沈太太,长得很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