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当今天子并非景帝,他自然也并非晁错!
- 重生:当开国皇帝来到王朝末年
- 一曲剑殇
- 4061字
- 2025-03-16 12:00:25
“武昌兵备道堵胤锡,或堪此任。”
张国维执笏微颤,吐露一言——
他终是畏外镇入京,恐骄兵悍将酿祸。
而堵仲缄者,四品文臣耳,膺兵备道衔。
此官实无专阃之权。
唯掌钱粮稽核、屯田督理之责。
若使掌兵,或可防微杜渐。
(注:兵备道者,协理巡抚整饬戎务。
监军纪、理屯田、肃奸宄,然无专阃之权。)
“张卿所荐,断非庸碌之辈。”
洪武指尖轻叩龙案,声若松涛:
“可咱所求非萧何之才,乃樊哙之勇!”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需常遇春般忠勇兼备、粗中有细的虎臣。
“再荐!”
张国维垂首沉吟,几经转眸去看众同僚。
龙目如炬逼视下,他官袍内襟早已汗透。
许久过后,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能压制住手下骄兵的忠勇悍将:
“臣举荐:
石柱宣慰使、二品诰命夫人——秦良玉!”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秦良玉’三字震于丹墀时,洪武神魂一震,崇祯残忆里,那袭血染的蜀锦战袍猎猎作响。
若是有机会,洪武是当真想看看继商之妇好、唐之平阳之后,真真正正为世人所知悉的这位女中豪杰。
只可惜,现在还不行!
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良玉若动,川蜀兵甲尚存几何?”
洪武龙目微阖,颇有些无奈地瞟了一眼张国维。
非但川中无可用之卒,便是有——
白杆兵欲抵京畿,需绕行半壁山河。
闯逆盘踞湖广,献贼盘踞江右,
前者虎视陕甘,后者鲸吞荆襄,
恰似双头巨蟒横亘龙脉之上。
石砫军若欲勤王,唯取道:
粤西、岭南、闽越、江左、齐鲁,
待其抵京,恐九阙已陷,宗庙倾颓矣。
届时流寇已成燎原之势,
纵他亲自领兵,亦难挽狂澜于既倒。
“再荐!”
又是这两个字。
文臣儒将不行,相距太远亦不可。
甚至于在张国维看来:
太莽太凶、太骄太悍同样不行。
刘泽清、左良玉、高杰、刘良佐……
此等军纪败坏之流直接被排除在外。
“山西总兵周遇吉——”
这次,他话音未落,便被洪武直接打断:
“如此一来,山西是无需镇守吗?”
是啊,山西总兵动得,周遇吉可以入京。
可山西的兵马却动不得。
如今闯贼随时有可能东进。
动了山西的兵,岂不是自掘坟墓?
张国维当真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陛下,还有两人可堪一用,只是——”
方岳贡恰在此时出言,替张国维解了围。
其实张国维也必然想到了此二人。
只不过,他不敢提及,唯恐担了责任。
这二人镇守的地方一旦出事……
他张家满门家小,恐怕都得头颅高悬了。
而方岳贡却是不惧,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更何况,刚刚陛下那番豪言甚慰其心。
如果真出了意外,他也心甘情愿领罪!
“方卿且讲来!”
洪武虚虚抬手,示意道。
“太子太师、以总兵衔镇庐州、护卫皇陵:
黄得功!
都督同知、奉命屯兵凤阳护卫皇陵:
牟文绶!”
此二人名字一出,张国维明显松了口气。
也无怪他不提及黄、牟二人的名字。
这二人的忠勇是毋庸置疑,能力也实属上佳。
可他俩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两人一走,若贼寇再复刻崇祯八年旧事:
围攻凤阳,图谋皇陵。
凤阳周围,又有谁人能挡得住?
一旦凤阳告破、皇陵失陷——
举荐二人者定然要负首要责任。
崇祯八年旧事之后,陛下龙颜大怒。
撤了兵部尚书的职,砍了凤阳巡抚和巡按御史的头,又把早已革职闲住的五省督师拉出来定了死罪。
可想而知,首罪之人要付出何种代价。
“便调黄得功领本部兵马入京勤王吧!”
洪武龙目忽明,从崇祯记忆里翻出那员虎将——
出身辽左军户,起于行伍之间。
一刀一枪拼杀上来的铁骨头、硬汉子。
此前更以副总兵衔,分管京卫营。
这般人物,正合他欲改制京营、震慑勋贵之需。
既然有人背锅,张国维自然欣然领命。
“再令: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
兼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江西山东河南两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钦差提督剿匪事宜。
河南、江西、福建、湖广……
诸道合击李、张二寇——”
洪武起身执朱笔圈划舆图,墨色浸透二逆盘踞之地:
“毋图克复疆土,惟务伺隙袭扰。
昼则遍插龙旗,夜则多燃篝火,
虚张挞伐之势,示以雷霆万钧之威。”
圣谕既颁,丹墀寂然。
众臣虽暗惊,然皆缄口难言。
天朝新丧潼关,自当重整威仪——
纵难犁庭扫穴,亦需虚张挝伐。
九重威仪,岂容轻慢?
打肯定是打不下来的,连孙传庭都败了。
可又不能放任不管。
最好的选择就是如天子所言:
毋图克复疆土,惟务伺隙袭扰。
虚张挞伐之势,示以雷霆万钧之威。
“陛下……”
“……圣明!”“……不可啊!”
山呼声里忽杂清越之音。
洪武龙目如电,面色不变:
“陛下欲闻真言,抑或虚辞?”
倪元璐执礼而立,竟不避龙威。
洪武眉峰微挑,短髯轻颤——
自洪武开国,未闻臣工敢如此奏对。
“真言若何?虚辞若何?”
“虚辞如此——”
倪尚书振袖展一礼,帛裂声惊起梁间宿鸦:
“孙白谷既陨,剿寇实难竟功。
今若四省联动:
河南漕粮断三月,
江西存银不足十万,
福建战船朽六成,
湖广失土大半有余。
此等疲敝之师,何以成掎角之势?”
“真言呢?讲来!”洪武龙目如炬。
本就是佯攻,又何须成掎角之势?
如此借口,难以服众
倪元璐忽五体投地,额抵金砖:
“臣忝掌户部,有罪也!
今唯四字可陈——
国!库!空!虚!”
“依卿之见,动员大军,需钱粮几何?”
洪武并不恼怒。
时局如此,怪户部尚书一人已是无用。
若倪元璐当真贪赃,后面清算之时自有法度。
“若尽数折算成银两——
少说也需白银三十万两。”
倪元璐于心中粗略一算,给出了个大概的数值。
其实这个数已是极尽至简。
若是放在年初,大明国库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
可眼下正值十月,各地赋税还未收齐。
北境九边连连催饷。
辽东之地更是日日叫苦。
孙传庭又丧师辱国。
拨给他的军饷都全给闯贼捡了便宜。
国库眼下哪来三十万两银子去剿匪?
“王承恩,宫里内库还有多少银子?
这次全拿出来,实在不够,再从国库补。”
洪武转眸,看向身旁站立的王承恩。
“陛下……”王承恩一惊。
却见洪武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先将兵马调动起来。
不可再拖欠兵将粮饷。”
于他而言,内库是右手,国库是左手。
不过是将右手里的钱转到左手上,再花出去。
有何不可?
“陛下圣明!”
没等王承恩再劝,倪元璐便已欣然应下。
总归不用让他这位户部尚书头疼,何乐不为呢?
……
日昳时分,文华殿旁侧的偏殿外。
椽柱间漏下碎金万点。
青铜更漏将午时三刻的日影裁作《永乐大典》函套上的夔龙纹。楠木书架蒸腾着陈年墨香,与鎏金鹤炉的青烟纠缠,在《太祖实录》的书页间凝成露珠。
当值中书舍人的湖笔忽顿,墨渍在宣纸上晕作惊鸿——
原是朱漆门槛震颤,
惊起三重鎏金椽柱间的尘埃。
群履踏过殿前青砖。
将午时的日影碾作零碎的金箔。
“见过诸位阁老!”
殿内骤起环珮琳琅,
舍人们肃揖如松。
青玉佩珏映着金纹。
在青砖地上投下鹤影翩跹。
次辅吴牲虚扶广袖:“诸君且自便。”
紫檀香雾自螭纹博山炉升腾,
漫过众人鸂鶒补子上的银线云纹。
四位阁臣鱼贯而入秘阁。
朱漆阁门闭锁的刹那,
四人将象牙白玉笏板齐齐置于案前。
脆响声于阁中回荡,惊起尘埃。
次辅吴牲自袖中抖落素帕一方,
蚕丝经纬间绣着株缠枝莲。
他拭去额间汗渍,似叹似欣慰:
“陛下龙性渐彰,威仪愈烈矣!”
其余三人闻言,皆是齐声附和。
待到声音散去,却闻阁臣中有人又叹了一声:
“只是……内阁又去一人矣!”
“蒋阁老慎言!”
青玉镇纸叩案声里,四道目光如箭镞般钉向发声者。
“蒋阁老是在质疑陛下处事不公?
为何方才于驾前,不替陈阁老辩解一二?
可是怕被牵连?”
魏藻德冷笑一声,丝毫不留面子。
刚刚那句‘慎言’正是他所说。
蒋德璟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
(蒋德璟,字中葆,号八公。
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
可却又无论如何也难以自圆其说。
好在这时,吴牲轻掸朱袍螭纹,替他解了围:
“中葆何故作悲秋之态?
他陈九如贪墨成性。
恰似当年胡惟庸私贩茶马——
有赖陛下圣明,方将其拿下。
你我何须物伤其类?于此徒做感慨?
至于师令,也无需步步紧逼。
陛下还不是如了你的意吗?
你已简在帝心,何须得志猖狂?”
“吴阁老此言何意?”
魏藻德蟒袍微颤,梁冠珠玉齐晃。方岳贡亦攥案上笏板,指节泛白——适才,文华殿中天子执腕温言,莫非皆是镜中花、水中月吗?
吴牲执青玉镇纸轻叩:
“陛下只言'将相和',可曾明诏废止重典?”
三臣面面相觑。
螭纹补子上的金线在漏窗碎光中忽明忽暗。
“然陛下亦未言重启重刑!”方岳贡忽振袖,惊起博山炉青烟:“早朝时那番'各打五十'的圣训......”
“若当真'各打五十'——”吴牲截断话头,指尖划过诏狱密报:“陈九如此刻该被转交大理寺三法司会审,而非依旧身处北镇抚司诏狱中!”
诏狱进去了,还想全须全尾出来?
蒋德璟忽悟:
“吴阁老之意......陈演乃儆猴之鸡?”
“然也!
可俎上雉鸡,又岂止陈九如一人?”
吴牲抚髯而笑,蟒袍暗绣的仙鹤补子忽展双翼。
蒋德璟手中茶盏忽顿,笑着打趣道:
“吴阁老倒是磊落。
竟甘与吾等共列猿猴之列!”
方岳贡忽起身,惊起博山炉青烟:
“若按此论,早朝时陛下执腕温言——”
“此乃陛下拳拳护犊之心。”
吴牲忽站起身来,朱袍暗纹映着漏窗碎金:
“尔等莽撞!
九边悍将如豺狼卧榻,当以蜜饵徐徐图之——”
紫檀案几忽震,惊得青玉笔山倾倒:
“魏阁老三载青云路……
可知正统年间于谦如何整饬五军?”
正所谓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方、魏二人,一个不惑一个而立。
放在民间,或已可自称老夫,已是儿孙满堂。
可在朝堂之上,他们这个阅历……
尚与稚童无异。
尤其是魏藻德。
其人擅长辞令,有辩才。
三年由进士入阁,却从未办过实差。
于官场而言,他的手法稚嫩得很。
就这么大大咧咧上言要收拾九边总兵?
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真逼急了那几位手握重兵的总兵。
他们转头投了女真、蒙古,朝廷又能如何?
届时边关门户大开。
恐怕再演一次崖山赴死吧?!
方岳贡感受着喉间干哑,咽了一口茶水后斟酌道:
“然则姜瓖岁吞军饷三十万......”
“三十万两白银,不及山海关一日烽烟!”
吴牲蟒袍忽卷起案前《九边兵备图》。
辽东山河在漏窗光影中扭曲:
“昔年毛文龙岁费百万,尚需袁崇焕尚方剑斩之——”
犀角笏板忽指自己:
“尔等可知,此刻大同铁骑的箭矢,正对着谁的项上人头?!”
铜漏声里,魏藻德忽觉脖颈生寒——
“终究是太过意气……”
他攥紧袖袍。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以为只要为王前驱,替天子攀咬‘罪臣’。
借此革新之势,做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
便能够青云直上。
可却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
如今的朝廷究竟能否顶得住九边的压力。
袖袍上的双鲤纹早被冷汗浸透。
昔年读《晁错传》时,总笑其不知“削藩当缓”。
而今方悟——
自己不如晁错远矣!
不过好在……
当今天子并非景帝,他也并非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