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锅

时间缓缓流逝,越来越多的考生离开了贡院考场,偌大的贡院内渐渐的就剩下众多的考官们了。

叶煊跟随考官们,将考生们的卷子整理、弥封后,看了看两位主考官范敏、滕毅,道:“滕老,范尚书,我明日就不来了。”

“主誊录官的工作,两位可以让其他人处理。”

这里的考官人还多,有些话自然也不方便多,但两位六部尚书也是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什么,随即滕毅露出微笑道:“好。”

今日下午,陛下来了。

很多考官在巡视考场的过程中,有担任六部侍郎级别的官员看到了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两人前来,同时陛下也没有瞒着藏着,因此他们早就得知了这则消息,别人的想法他们不知道,可他们心中却是在砰砰直跳。

他们现在可是‘罪人’。

科举舞弊的罪人。

而最终他们是生是死,全要看陛下的想法。

至于陛下去见了谁,他们当时并不知晓,可整个下午他们都没有见到叶煊的人影,甚至两人还特意寻找了一番,也没有见到,已经能隐隐猜测出了,当时锦衣卫镇守的那方区域内,陛下就在其中,其可能是在询问叶煊一些话。

问的内容他们大致也能猜测出来,关于那些制度和国策嘛,对于陛下很快就知晓了所有国策和制度是叶煊提出的,两人也没有什么意外,锦衣卫虽然刚刚创立不久,可调查信息的能力有目共睹,不然也不可能短短时间让胡惟庸案件发酵成那般恐怖的样子。

叶煊明日不来贡院考场了,言外之意很有可能就是陛下召他入宫了。

这是好事啊。

看来,陛下是真的认为叶煊制定和提出的国策不错,决定饶恕了叶煊的性命,那么他们这些主考官和同考官的命,很有可能大致也保住了。

“叶誊录,明日为何不来了?我大明朝可是有律法,考官无故不可缺席...”滕毅和范敏能看出来些东西,可其他考官就未必了,说这话的是户部侍郎徐恢,其就是当初认为叶煊提出的‘天花病治疗方法’、‘肺痨病治疗方法’不靠谱,并且让戴礼、王衷等人来观览的那位。

他说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完全是出于好心。

徐恢本身就是武将出身,洪武十四年的时候隶属于沐英麾下,在云南负责屯田,有时候武将军队出身的官员确实比文人缺少了一些心机,徐恢觉得叶煊毕竟出身普通,很有可能并不熟悉大明朝的律法,因此好心提醒。

闻言,叶煊想了想,直接走到徐恢近前,拉着他向外走去,其余考官们很想听听,叶煊为何明日不来了,但见叶煊这幅样子很明显不想告知众人,自然也没有人自讨没趣。

走到远侧,叶煊这才压低声音道:“徐恢大哥,我明日不来贡院,自然是有原因的,律法确实写了,无故缺席是重罪,可我敢这么做,自然代表着我这么做并不会犯法。”

徐恢不是蠢人。

有些话细想一番,也能听懂。

他双眼微亮,立刻笑道:“倒是我鲁莽了。”

很显然是陛下同意了这件事情,所以叶煊缺席考场就不犯法了啊,叶煊说的话绕了很多弯子,这也是不得不这样做,有时候在外面说话涉及到了皇家特别是今上,还是要注意些的,毕竟锦衣卫在京师内无孔不入啊。

同时徐恢看叶煊的目光倒是越来越满意了,因为叶煊称呼他大哥,这在军队中是一种天然型的亲切称呼,能拉近两人的关系,还有他方才主动询问叶煊,这已经算是很鲁莽的事情了,可叶煊并没有怪罪,反而和他解释。

这是个不错的孩子。

“嗯,舍弟就告辞了。”叶煊微微行礼,和军队出身的官员打好关系,并非是件难事,和文人交好可比这困难多了。

“对了,还要去见见毛骧,看能否今夜去昭狱一趟。”叶煊对于父母很是挂念,哪怕毛骧已经说了会关照他的父母双亲,可昭狱那是什么环境,阴暗潮湿暗无天日的地方,有的人被关个几日可就疯了,更何况他父母这样的普通老百姓。

寻找了良久,倒是没有见到毛骧,不过蒋瓛却在这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煊就发现蒋瓛这位北镇抚使每天都在贡院考场内巡视,难道他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吗?

关注京城内官员平日里的各种消息,调查这起科举舞弊案,这么多事情不够蒋瓛忙的?天天赖在这贡院内偷懒?

“想来是老朱让蒋瓛来保护我的。”

“老朱虽然吓唬我、恐吓我、甚至还给我挖坑,但有时候也是不错的,怕我死,愿意暂时让我活着,保住我的命,那他就暂时是个好人。”

叶煊心中碎碎叨叨,他来到蒋瓛这里,依旧行了行礼,这年头碰到官职比自己高的人,行礼是常事。

而以目前老朱对他的看重,以及蒋瓛等人知晓他的才能后,他可以说不用行礼了。

不过叶煊依旧坚持着,遇到人就以礼相待。

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原本他人微言轻,去给人家行礼,人家认为这是应得的,认为你给我行礼是应该的;可现在不同了,因为他的能力、朱元璋的看重,这个时候自己去给人家行礼,这就是对人家的看重,人家就不得不回礼,感受到这份重量性。

结党这件事情在洪武年间非常严重,可身处于明朝若是背后没有足够的官僚数量支撑,单打独斗必败无疑,叶煊可不会嚣张的名目结党,这种给予人‘隐形的恩惠’,相当于一种无法定罪的结党了。

“叶誊录,这件事情不好办,除了锦衣卫成员,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昭狱。”

蒋瓛听完叶煊的要求后,很是为难的道,他原本以为是件小事,没想到这么大,当今大明朝除了锦衣卫其他人都不可以进入昭狱,虽说陛下、皇后、太子自然也可以进去,但他们也不会进入昭狱那种地方了,所以自从昭狱被打造以来,除了锦衣卫和罪犯外,就是老鼠了。

“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昭狱内尊公尊萱绝对安全,也不会受到任何危害。”

“今夜我请示指挥使,让其亲自去一趟昭狱,让尊公尊萱了解一下,他们并未犯下罪过,很快就能离开昭狱了,这样也能让他们放心。”

蒋瓛都这么说了,叶煊也只好作罢,明白想要进入昭狱内看望父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群文官大族为了利益和布局,让他这种无辜的人也受到牵连,确实该死。

叶煊越来越觉得,自己将这起案件重新还原,一点也不过分了。

随即,叶煊将考场内他的物品收集整理了一下,就向蒋瓛告辞,回去的路上他隐隐能感觉到似有人在暗中跟随他,叶煊心中若有所思,缓步向着家的方向而去。

从方才蒋瓛的话中,他能确定老朱确实派人来保护他了。

蒋瓛就是负责保护他的人。

进入昭狱内讲述事情的原委,让父母放心,这种事情蒋瓛完全可以亲自去,但蒋瓛偏要请示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并且需要让毛骧前去,哪有这种活下司去找上司,然后最终上司去干的?

只有一种解释,蒋瓛现在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情在身,没有时间进入到昭狱中,再结合蒋瓛终日在贡院考场内,自己回来的路上又隐隐有人暗中跟踪自己,可以说老朱派遣蒋瓛保护自己这件事情,他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能让他安心很多。

现在最大的难关倒是已经过去了,朱元璋这边不会杀他,可他提出了土地兼并解决方案等等制度,势必会得罪大批食肉阶级,这些人从某种意义上和老朱一样可怕,有人暗中保护自己,总是一件好事。

回来的路上,叶煊也能听到京师街道上行人的讨论之音,无非是在谈论着这次科举考试的不同,以及这段时间抓住贡院考场内考官家属的事情,还有就是科举考题更换了,很多考生对此次负责命题的两位主考官滕毅、范敏骂骂咧咧的,恨不得问候他们两位八辈祖宗。

听到这话,叶煊忍不住发笑,反正不是骂自己就行。

正好,有人替自己背黑锅了。

总之不会有人认为,所有考题都是他这个小小的主誊录官提出来的,这种事情说出去谁相信啊?可怜啊两位六部尚书,就替小子我背负一些骂名吧,这黑锅也不算太沉,就是挨两句骂而已。

“等等,黑锅...”

不知道为何,自从和朱元璋接触后,叶煊心中对于任何事情的想法更谨慎了些,同时也会多想,此时他就诞生出了一个很特殊的想法,同样也是一个问题。

朱元璋既然要见自己,为何不直接将他召入宫内,反而是来亲自到贡院考场内见他?

将他召入宫内,岂不是更方便嘛?

可能有着朱元璋重视人才的原因,但这若是大明朝开国之前,确实是存在这种可能的,但现在明朝开国已经十五年了,朱元璋对于官员的态度和方法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这种可能就绝对不会出现了。

老朱临走前,还让自己明日到乾清宫去见他。

早晚他都要去宫内见老朱,老朱又何至于自己跑上这一趟,难不成是闲的?

朝廷中那么多的事情,皇长孙朱雄英感染天花、皇后马秀英肺痨病情时好时坏,科举舞弊案件又发生,胡惟庸案件还在继续,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明里的暗里的争斗,朱元璋这位帝王能有闲心来见自己?

此举背后可能有着其他的深意!

有时候叶煊也认为自己可能想多了,可想的太多了在朝堂上是一件好事,他怀疑老朱之所以来见自己,就是故意的,他此举是为了让朝堂上的大臣们,误认为此次科举的诸多制度,是范敏和滕毅这两位六部尚书提出来的。

厚着脸皮去想,叶煊觉得在老朱眼中,自己比范敏、滕毅两位官员重要的多,他既然能派遣蒋瓛暗中负责保护自己,也就不会容许文官大族和利益集团将自己害死,可自己背后没有任何力量,那么只能让利益集团认错仇家,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全些。

范敏、滕毅两人就是很好的选择。

两人并非淮西派和浙东派出身的文官,这也是为何两人此次负责主持科举的原因,他们两个被牵连死了对于淮西、浙东两派文官集体来说并不算什么,而当两派认为是范敏、滕毅提出的种种触犯他们利益的新型制度后,就势必会出手。

“这,有些不太好吧...”

说实在的,叶煊对于范敏、滕毅两位六部尚书兼主考官印象挺不错的,这些同样是自己的‘隐形党羽’,他并不想两人替自己背了锅然后稀里糊涂的死掉,如果和自己所猜想的相同,那么自己势必会想尽办法救下两人。

思来想去,渐渐的,叶煊已经到家了,看着空荡荡的院落,黝黑的铁器陈列在石窑中,刚刚铸好的锄头伴随着清冷的月光,闪烁着淅沥沥的光,叶煊叹了口气。

他点上一根蜡烛,趁着还有些稀疏的月光,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准备明日去乾清宫面见老朱,朱元璋是没有说,让他直接搬到皇宫里住的,可他此行就是为了彻底住在皇宫内。

今日下午在贡院考场内,给朱元璋分析案件的同时,他明明是不用说出来有关于朱雄英的事情的,这起科举舞弊案件的起因有两个层面。

一:文官集体的利益。

二:文官集体借助朱允炆,压制武将集体。

他之所以将第二个层面说出来,就是为了引出‘朱雄英’这位皇长孙,说清楚朱雄英如今病重的后果,然后将自己治疗天花病的方法拿出来,戴礼那边久久没有任何消息,他很担心,现在只能自己出手了。

东西衣物并不多,简单收拾整理好后,叶煊躺在冰冷的榻上,透过窗帘望着夜空中的星,渐渐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很香。

有的睡得美滋滋的,有人已经到了深更半夜,却依旧睡不着,双眼赤红,正注视着面前的另外一人。

“如今东窗事发,我等该如何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