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还未到宵禁时间,白日的喧嚣尚未完全褪去,夜色却已迫不及待地蔓延开来。
两人就着夜色来到薛家。
此时刚好到饭点,白氏躺在床上,厨房并没有生火。
林知夏看到隔壁大娘端了两碗粥过来,上面漂着几块腌萝卜,摇着头回去了。
林知夏把自己的钱袋子递给宋大。
“你去买只烧鸡,再买两份素菜,我在屋里等你。”
此时,大女儿抱着两岁的妹妹坐好,正给妹妹喂粥。
屋里的三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看到林知夏进来,两个孩子并不害怕。
大女儿记得,给她吃糖的婆婆,就是同这位好看的哥哥一起来的。
白氏却是面上一冷,对官府频频上门而感到厌烦。
林知夏走到厨房,看到米缸里见底的米,想到那个种满花朵的温馨小院。
有些话不方便对着两个孩子讲,她便在屋中仔细地打探起来。
等到宋大回来,才让他把两个孩子领到外面去。
屋里油灯昏暗,白氏的脸也在昏暗中显得愈发阴沉。
林知夏直接道:“太兴五年,你带着儿子进京与薛永良团聚。不想你儿子在路上感染了时症,进城的那天恰好是重阳节,对吧。”
白氏似是没料到对方会这般直接,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太兴四年到的汴京。”
“那日城门拥堵,”林知夏自顾自地说道,“任家小公子重伤昏迷,有一个小乞丐拿着一条蛇帮任府通路,导致城门翻马,所有的平民都被拦在路边,不得进城,那时候,你也在其中。”
“小乞丐并不知道,你儿子也危在旦夕,他只是努力地想在汴京活下去,没想过会因此丢了性命!”
白氏在被窝里的双手攥紧。
“当你向旁边的马车求情,对方因为小丫鬟的一句实话,拒绝提供帮助,于是这个小丫鬟也死了!”
白氏的指甲扣进肉里。
“还有杏林药堂的掌柜,看病的路人......他们都死了,他们的头被人砍下来,身子被埋在荒野。
他们死的时候,连自己为什么死都不知道,或许他们会想来找找原因,或许他们就在那......”
林知夏话锋一转,手忽然指向厨房那扇小窗户。
屋外谁家的衣服忘了收,正随风飘荡。
白氏呼吸一窒,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强撑着没有开口。
林知夏有些讶异,究竟是什么,让她的执念如此深。
想到她两个女儿这么可怜,当娘的全不心疼。
那薛永良特意介意别人说他没儿子,或许,白氏也是一样,把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知夏决定,换个地方谈。
她让宋大调来马车。
“走吧,我带你去府衙见见薛永良。”
“我不去。”
“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面。”
白氏沉默了,半晌后,她掀被下床。
林知夏发现,她走路与常人无异,并无残疾。
宋大把两个孩子也抱上马车。
两个孩子似是第一次坐马车,睁着眼睛好奇地四处打探。
到了安远坊那处院子。
白氏虽没去过开封府衙,却也知眼前这座小院子绝对不是。
她皱眉质问:“这是哪?”
林知夏却是率先将两个孩子抱了下来。
“阿娘,好多花花!”
两个孩子高兴地朝着那五彩花圃跑过去。
林知夏道:“薛永良对外人说,银子都用来给你治病了,实际上,他全花在了这。”
白氏神情一惊,转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座小院子。
“你没来过?”林知夏有些意外。
白氏没接话,却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女儿拿着一朵花跑过来,递给白氏。
大女儿在一旁偷偷看着,想亲近却又不敢。
白氏没有去接花,她脚步匆匆,将屋里屋外看了一遍,就连衣柜,厨房里的腊肉腊鸭都仔细瞧过。
“没有孩子,她没生儿子!”白氏喃喃出声。
她这话让林知夏意识到,白氏对艺伎的情况,一无所知。
“你以为她生了个儿子,薛永良才对她那么好,你觉得是因为你,让三代单传的薛家断了后。
你愧疚自责,所以他把钱都给那女人花了,你也心甘情愿,甚至还帮他打掩护。
殊不知,她是艺伎,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白氏瞪着一双眼睛,眼珠里全是血丝,眼里的阴郁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你骗我!!阿良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看她肚子上可有一条褶皱!看看她的手,比你女儿娇嫩几分。”
白氏看向院中,在花圃边玩耍的两个女儿。
她不是傻子,这屋里没有小孩的衣物,没有小孩的玩具,其实已经说明了真相。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林知夏继续道:“你心中愧疚,所以默默忍受。
那你两个女儿呢?她们难道不是人,仅仅因为她们不是你所期盼的,就该活的像蝼蚁。
你可对得起她们那一声声阿娘吗?”
铜锁坠地脆响中,白氏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哀鸣,横在心头数年的坚冰乍破。
那名铜锁是儿子出生时打的,她一直留在身边。
她拿着铜锁:“你感受过那种体温慢慢消失的感觉吗?明明他就在我怀里,一遍一遍地说着他难受,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他的体温慢慢消失......要不是那些人,我儿子不会死!
他们该死!该死!!”
白氏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
大女儿见状跑过来扶她,她竟将对方一把推开。
“丫头有什么用,丫头生来就是来受苦的!如果我能再生个儿子,我绝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那孩子一愣,即使才五岁,也能感受到母亲话语里的刻薄。
她低着头默默出去了。
林知夏顿时怒火中烧,没想到白氏这般不思悔改。
而下一瞬,白氏忽然大笑几声:“我要他死!”
她猛然抬头:“我知道他杀了哪些人。”
她的招供不是因为两个女儿,而是因为薛永良辜负了她。
白氏确实是太兴五年进京的,她最开始是搭了同乡彭力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