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尚书受专征,登坛顾盼三军惊。
身长八尺左右射,坐上咄吒风云生。
读书致身取将相,关西鼠子方纵横。
长安城头挥羽扇,卧甲韬弓不忘战。
我今不死非英雄,古来得失谁由算。
战马嘶鸣失主归,横尸撑距无能识。
渭水无情自东去,残鸦落日蓝田树。
青史谁人哭藓碑,赤眉铜马知何处。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死法,有些人死了像个闹剧,有些人死了像个史诗。
娄东诗派吴梅村这首《雁门尚书行》道尽了一切!
这便是李伯弢第一眼看见孙传庭的感叹。
眼前那人,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可以说是武艺精湛,弓马绝伦。
明末文臣中,有三人有拳脚功夫,最能打。
一乃孙传庭,二为卢象升,三便是李伯弢。
孙传庭家乃代州世袭振武卫百户。
其六世祖因非嫡长子,未能袭职,遂改习文,家族自此接连四代考中举人,直至孙传庭一代,方才高中进士。
虽家学渐趋习文,然军伍之风未曾稍减,更何况代州雁门重镇,北地男儿素喜弓马。
孙传庭自幼生长边陲,耳濡目染,遂练就一身精湛的骑射技艺。
而江左宜兴,白面卢象升则截然不同,弓马技艺并不是他所长。
他是天生神力,天赋异禀,胃口极大,一顿不下八碗。
靠着这身蛮力著称,徒步持刀,枪盾难挡,所向披靡。
李伯弢还曾去宜兴博物馆特地看过,那把偃月刀——身长十三公尺、重达140事斤。
当然,这把刀应该不是用于战阵,而是卢象升平时练武之用。
最后一人,则是浙江处州,一门九进士的李伯弢,家风淳淳,诗礼传家,好一个羽扇纶巾,儒雅风流的小诸葛。
只要这两人,既不骑马拿弓,也不手持大刀,近身格斗,等李伯弢恢复几年之后——再说!
无论如何,李伯弢看过这两人画像,某在这三人中,最帅就行。
李伯弢望着这位,但凡晚明小说,必写之人物,自然也不好意思不去打声招呼。
那孙传庭毕竟北地男儿,性情豪爽,见李伯弢持酒而来,朗声一笑,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伯弢放下酒杯,顺手捡起桌上两只空杯,放于一处,端起酒壶,斜口一倒,三杯同时盈满。
他微微一笑,分别端起三杯,一干而尽。
孙传庭见之意外,南人如此旷达,当即哈哈大笑,便伸手要酒。
李伯弢抬手一按,说道:
“传庭兄,今后再敬,不迟!”
说完,随着施邦曜、周应期两人去了其他酒桌。
此时,李伯弢正分别敬酒,口称“不敢!”
几乎到了每桌,众人都夸赞李伯弢在文选司的英勇事迹。
虽然他已经习以为常,但内心还是有些得意,至少这届的同年都知道了自己。
他看着眼前一人,举起酒杯,那人面色白皙,双眉微挑,目光精明深沉,身材中等,不算高大。
敬酒之后,此人却是抱拳一揖,恳切说道:
“在下贵阳马瑶草,多谢伯弢老弟,仗义疏财,可让我等缓上一月!”
“马兄客气,不过是区区垫付,何谈疏财?况且,此事还是北直隶同年居中运筹,小弟不敢夺其美!”
李伯弢倒是没想到,这马士英居然也会缺钱。
这马家乃贵阳显宦,曾祖乃昭勇将军、贵州卫掌印指挥。
自家大伯世袭指挥使,二伯万历壬辰科(1592年)进士,官至广东巡按,父亲以举人升晋宁知府,可谓一门三举人两进士。
马氏和当地贵阳名门望族顾氏(镇远侯顾成后裔)、杨氏,并为三大望族。
虽说大钱拿不出——不然之后也不会以公帑馈送朝贵,事发放逐戍守,但这月余小钱,怎会短缺。
正思索间,马士英却自己笑了笑,主动解释起来。
“京师之大,无奇不有。与兄弟我那老家贵阳相比,真是天地之别。来京数月,不知不觉间,这盘缠竟已所剩无几。”
这盘缠可就真是一不小心,不知不觉,被你挥霍了!
马士英微微一叹,摇头苦笑道:
“本来,家中早有人带信送银,怎奈这一路多灾多难。本就路途遥远,行程颇费时日,怎料途中又遇山洪暴发,险些滞留。”
“好不容易过了湖广,未曾想进入河南后,又逢连日暴雨,数座市镇尽被洪水淹没,迫不得已绕道而行。眼见已抵北直隶,谁知祸不单行,车轴竟在途中折断,家人只得让小仆先来报信。”
李伯弢心中暗笑,只是越听越惊讶,你家这送信的都什么运气。
“若家人一到京师,自可解我燃眉之急。届时,瑶草必定奉上餐资,以谢兄弟。”
“马兄客气了,”李伯弢摆了摆手,语气洒脱,“咱们同年之谊,谈银两伤感情!”
马士英闻言一愣,细细琢磨这句话,只觉新鲜得很,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与豪迈。
随即,他朗声一笑,抱拳道:
“伯弢老弟豁达,在下倒是见外了!”
李伯弢微微一笑,随口问道:“不知马兄分拨何处?”
“兵部观政!和李同年一样!”
“这么巧?”
“不巧啊!”
“为何?”
“那日,我也在场!”
“明白了,又是受了我的蛊惑!”李伯弢摇头一笑。
“李兄何出此言!”马士英朗声说道,“咱己未科进士,能随伯弢兄共赴兵部,那可是一段佳话!”
“哦?何解?”
“李兄竟不知么?这几日,在士林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国子监的贡生们都开始串连,打算上书要投笔从戎!”
李伯弢一听,眉头一挑,嗤笑道:“我不信!”
“伯弢老弟......确实,为兄也不信。不过,总之还不是伯弢兄开得一个好头!我看怕是不久,你就要上达天听了!”
“承你吉言!下次来我家,喝几杯,何如?”
“哇哦?你在京师有家?”
“亲戚家,暂住的!”
“那行!待我老家来人,安顿妥当后,找个吉日,定要登门拜访李同年、李同僚!”
“如此甚好!”李伯弢亦拱手回礼,把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