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雁门尚书行

雁门尚书受专征,登坛顾盼三军惊。

身长八尺左右射,坐上咄吒风云生。

读书致身取将相,关西鼠子方纵横。

长安城头挥羽扇,卧甲韬弓不忘战。

我今不死非英雄,古来得失谁由算。

战马嘶鸣失主归,横尸撑距无能识。

渭水无情自东去,残鸦落日蓝田树。

青史谁人哭藓碑,赤眉铜马知何处。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死法,有些人死了像个闹剧,有些人死了像个史诗。

娄东诗派吴梅村这首《雁门尚书行》道尽了一切!

这便是李伯弢第一眼看见孙传庭的感叹。

眼前那人,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可以说是武艺精湛,弓马绝伦。

明末文臣中,有三人有拳脚功夫,最能打。

一乃孙传庭,二为卢象升,三便是李伯弢。

孙传庭家乃代州世袭振武卫百户。

其六世祖因非嫡长子,未能袭职,遂改习文,家族自此接连四代考中举人,直至孙传庭一代,方才高中进士。

虽家学渐趋习文,然军伍之风未曾稍减,更何况代州雁门重镇,北地男儿素喜弓马。

孙传庭自幼生长边陲,耳濡目染,遂练就一身精湛的骑射技艺。

而江左宜兴,白面卢象升则截然不同,弓马技艺并不是他所长。

他是天生神力,天赋异禀,胃口极大,一顿不下八碗。

靠着这身蛮力著称,徒步持刀,枪盾难挡,所向披靡。

李伯弢还曾去宜兴博物馆特地看过,那把偃月刀——身长十三公尺、重达140事斤。

当然,这把刀应该不是用于战阵,而是卢象升平时练武之用。

最后一人,则是浙江处州,一门九进士的李伯弢,家风淳淳,诗礼传家,好一个羽扇纶巾,儒雅风流的小诸葛。

只要这两人,既不骑马拿弓,也不手持大刀,近身格斗,等李伯弢恢复几年之后——再说!

无论如何,李伯弢看过这两人画像,某在这三人中,最帅就行。

李伯弢望着这位,但凡晚明小说,必写之人物,自然也不好意思不去打声招呼。

那孙传庭毕竟北地男儿,性情豪爽,见李伯弢持酒而来,朗声一笑,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伯弢放下酒杯,顺手捡起桌上两只空杯,放于一处,端起酒壶,斜口一倒,三杯同时盈满。

他微微一笑,分别端起三杯,一干而尽。

孙传庭见之意外,南人如此旷达,当即哈哈大笑,便伸手要酒。

李伯弢抬手一按,说道:

“传庭兄,今后再敬,不迟!”

说完,随着施邦曜、周应期两人去了其他酒桌。

此时,李伯弢正分别敬酒,口称“不敢!”

几乎到了每桌,众人都夸赞李伯弢在文选司的英勇事迹。

虽然他已经习以为常,但内心还是有些得意,至少这届的同年都知道了自己。

他看着眼前一人,举起酒杯,那人面色白皙,双眉微挑,目光精明深沉,身材中等,不算高大。

敬酒之后,此人却是抱拳一揖,恳切说道:

“在下贵阳马瑶草,多谢伯弢老弟,仗义疏财,可让我等缓上一月!”

“马兄客气,不过是区区垫付,何谈疏财?况且,此事还是北直隶同年居中运筹,小弟不敢夺其美!”

李伯弢倒是没想到,这马士英居然也会缺钱。

这马家乃贵阳显宦,曾祖乃昭勇将军、贵州卫掌印指挥。

自家大伯世袭指挥使,二伯万历壬辰科(1592年)进士,官至广东巡按,父亲以举人升晋宁知府,可谓一门三举人两进士。

马氏和当地贵阳名门望族顾氏(镇远侯顾成后裔)、杨氏,并为三大望族。

虽说大钱拿不出——不然之后也不会以公帑馈送朝贵,事发放逐戍守,但这月余小钱,怎会短缺。

正思索间,马士英却自己笑了笑,主动解释起来。

“京师之大,无奇不有。与兄弟我那老家贵阳相比,真是天地之别。来京数月,不知不觉间,这盘缠竟已所剩无几。”

这盘缠可就真是一不小心,不知不觉,被你挥霍了!

马士英微微一叹,摇头苦笑道:

“本来,家中早有人带信送银,怎奈这一路多灾多难。本就路途遥远,行程颇费时日,怎料途中又遇山洪暴发,险些滞留。”

“好不容易过了湖广,未曾想进入河南后,又逢连日暴雨,数座市镇尽被洪水淹没,迫不得已绕道而行。眼见已抵北直隶,谁知祸不单行,车轴竟在途中折断,家人只得让小仆先来报信。”

李伯弢心中暗笑,只是越听越惊讶,你家这送信的都什么运气。

“若家人一到京师,自可解我燃眉之急。届时,瑶草必定奉上餐资,以谢兄弟。”

“马兄客气了,”李伯弢摆了摆手,语气洒脱,“咱们同年之谊,谈银两伤感情!”

马士英闻言一愣,细细琢磨这句话,只觉新鲜得很,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与豪迈。

随即,他朗声一笑,抱拳道:

“伯弢老弟豁达,在下倒是见外了!”

李伯弢微微一笑,随口问道:“不知马兄分拨何处?”

“兵部观政!和李同年一样!”

“这么巧?”

“不巧啊!”

“为何?”

“那日,我也在场!”

“明白了,又是受了我的蛊惑!”李伯弢摇头一笑。

“李兄何出此言!”马士英朗声说道,“咱己未科进士,能随伯弢兄共赴兵部,那可是一段佳话!”

“哦?何解?”

“李兄竟不知么?这几日,在士林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国子监的贡生们都开始串连,打算上书要投笔从戎!”

李伯弢一听,眉头一挑,嗤笑道:“我不信!”

“伯弢老弟......确实,为兄也不信。不过,总之还不是伯弢兄开得一个好头!我看怕是不久,你就要上达天听了!”

“承你吉言!下次来我家,喝几杯,何如?”

“哇哦?你在京师有家?”

“亲戚家,暂住的!”

“那行!待我老家来人,安顿妥当后,找个吉日,定要登门拜访李同年、李同僚!”

“如此甚好!”李伯弢亦拱手回礼,把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