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牢中见一人

四月初五这一天,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快要过去了。

牢中天色渐暗,墙外也逐渐点起了火把,昏黄灯火透进铁窗,将地上一道道栅影拉得长长。

李伯弢窝在牢房里,吃着史三连续两顿送来的大鱼大肉,一时间油水太足,倒让他有些撑得难受,便起身沿着墙根缓缓踱步,想着消食。

今日实在是太平得有些反常,让他反倒不太适应。

锦衣卫这边暂时无事,倒让他稍稍安心些许。

可东厂那头却依旧像块悬在空中的石头,也不知何时会来找自己麻烦,叫人提心吊胆。

他暗自嘀咕:要是那些番子真的动了转监的念头,不知士毅叔那边,是否能扛得住这股东厂的压力......

正想着,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李伯弢心中一动,猜着大概又有人来看他了。

不多时,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进来一人。

那人身穿一袭青色儒衫,举止从容,模样端正,一双眼睛明亮精细,像是能看透人心。

他一进来,就先往牢中那张木案上瞧去,只见案上还剩着鱼骨头、猪排骨、鸡腿骨,胡乱一堆。

他不禁皱了皱眉,心里暗道:这伙食也太过体面了些,瞧这荤腥——倒是叫咱也想来锦衣卫的牢里歇上两天。

回想起自己当年那会,可没这等伺候人犯的习惯!

两人站在牢中,相隔数步,对视一眼,竟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几分熟悉的心思。

汪文言看着李伯弢,心中一笑,暗道:没想到啊,你求到我头上的这一天,竟来得这般快。

如今身陷囹圄,不知这次,你还能否如那日一般,掌握对谈的主动?!

今日你在这牢中,倒正好让我掂量掂量——你李伯弢,到底几斤几两!

李伯弢呢,却有点不好意思,略有些脸红,想着自己满嘴油腻,手上还沾着鸡汤油,实在是不上台面。

倒是心里也泛起几分讶异:李观木才上午去了国子监,这汪文言傍晚就现身大牢,不仅能进来,还来得这般快——看样子,他的路子确实够野。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

李伯弢毕竟是人在牢中,这时候也没什么可摆架子的。

他咧嘴一笑,率先开口道:“要不来点?虽然剩下的不多,不过我还能让史三去弄壶酒来。”

汪文言听了,眼角微挑,说道:“你倒还有这份闲心。你让身边小厮传话见我,可是有事相求?若只是想见上一面,大可不必这么费事。”

李伯弢点了点头,神情缓缓收敛,语气低沉道:“文言兄,如此明白的局面,莫非还得我明说?”

“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关进这诏狱里头,想来想去,能救我出去的,除了我那叔祖,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汪文言闻言,倒也并不吃惊,只觉得李伯弢说得坦诚。

眼前的他,虽说被关在牢里,却没有一丝慌乱求生的模样,反而从容得很。

而且他心里明白,虽说现在自己面对李伯弢那是占尽优势,可心中还是不能对李伯弢低看一眼。

自家方才一进门,他好似早就料定会来似的。

小厮传信说要见他的时候,李伯弢人已在牢房,又怎知自己能够入得其内!

想到此处,汪文言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问道:“你就这么笃定,我能入狱见你?”

李伯弢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地说道:“某并不笃定。”

“此话何解?”

李伯弢抬眼看着他,语气平静:“你来之前,某并不知道你是否真能帮我,若你连诏狱都进不来,那自然对我也无甚用处。”

他略略一顿,伸手指了指汪文言身上的儒衫:“可方才,我见文言兄一身儒服,便大大方方走入这钦犯牢狱——直到这时我才真知道,文言兄,确实能帮得上我。”

汪文言听着,不禁一愣,随即一阵失笑。

心里忍不住想:这话不知是是恭维,还是蔑视,但无疑——说得坦率,直接,毫不遮掩。

这样的人,倒真是好打交道。

而这样的人,真是不可小视。

于是,汪文言拂了拂衣袖,站定肃声道:“不知,伯弢兄以为,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李伯弢思索片刻,缓缓说道:“终归是要将我弄出去。”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倒不是脱身。”

“那最要紧的,是何事?”

李伯弢压低声音,道:“此案牵涉锦衣卫不假,但一同办案的还有东厂......”

“这事,我略有耳闻。”汪文言点点头,神色凝重。

“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李伯弢抬眼看他,“某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东厂突然向锦衣卫要人,将我转监到它们那。”

“......确实,入了东厂那真就......”汪文言沉吟着看了李伯弢一眼,眉头紧皱,却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一时无言,便在牢中缓缓踱起步来,步伐虽不快,但各自心中盘算万千。

直至两人又同时转回木案前。

汪文言眼神复杂地看着李伯弢,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卢受此人,据我所知,既和中相宋坤不睦,又与东宫大监王安势成水火,连朝中士林也与他多有龃龉。”

“为人嚣张跋扈,不过在皇帝近前,倒是真正的孤臣!”

李伯弢又开始转起了圈圈,两圈之后,忽然说道:“宋坤那里,可能再打点一番?”

“那里倒是可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汪文言倒是没注意李伯弢说的“再”字。

“本来,我想让几位言官上疏救你,但现在陛下根本就不看疏奏,同样也是缓不济急!”汪文言摇了摇头。

“若是,明日东厂就来提人,这事可就难办了......”

汪文言在牢中踱了几步,忽然停住,高声喊了一句“有了”,声音在石墙之间回荡不已,震得人耳根子发麻。

李伯弢吓了一跳,皱着眉看他:“你搞什么鬼,现在这情形还吓唬我?”

汪文言却拍了拍手,说道:“你干脆主动让锦衣卫把你转去北镇抚司,如何?”

“啊?你说啥?”

李伯弢嘴角一抽,一股寒气从脊背蹿了上来。

他脑子里回想着郑士毅提过的,关于北镇抚司和东厂的差别,脸上顿时苦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转的,不都一个样?”

汪文言眯了眯眼,慢悠悠地道:“用刑上确实都狠,但你别忘了——只要你先一步被北镇抚司接收,按规矩东厂只能派人盯着!”

“也只有呆在北镇抚司,你才不需要担心转监。”

“一般的牢房转去东厂那是司空见惯,从东厂转去北镇抚司也正常,但咱还没听说,一个文臣能从北镇抚司转去东厂的!”

“......”

汪文言慢声说道,“你刚才不就是,让我想法别让你落到东厂手里吗?”

“这不就成了?”

“......”李伯弢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李伯弢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抬头问道:“你在北镇抚司有门路?”

汪文言却不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说道:“伯弢兄,我虽四方交游,认识的人多,但也不是哪门哪户都能敲得响。”

“不过......这事,不妨一试。”

“你要不要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