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母女

林烬仿佛沉入一片深海之中，化作一只小小的游鱼，在漆黑的渊底游曳，吞噬更小的鱼、虾、藻类，乃至认不出种族的微小生物。

没有意识，不会思考，更没有什么好奇心。

生灵的智慧仿佛被摒弃，剩下的唯有这一份浅薄的进食本能。

进食，饱腹，沉睡，成长，苏醒，再次进食……

如同一个永不终止的循环，等待着某一天深海再也无法承载他的身躯，无法满足他的进食，等待某一天他跃出水面，让整个身躯置身于那可怖的阳光之下。

又或是在成长到极限之前，就成了其他同类的食物。

那时，死亡便到来了。

然而，在某一刻，一个残缺的圆盘拖曳着一道长长的、犹如彩虹般的七彩光尾撞到了他，自胸腹进入，击穿大脑，如箭矢般将他贯穿，又向着更深处远去。

强烈的痛楚让他癫狂，嘶吼，咆哮，随之而来的便是对这一份能够被感知的痛楚的疑惑。

以及对这份疑惑的疑惑。

智慧便在此刻降临。

不知是恩赐，亦或者诅咒。

他终于睁开眼，看到无智无识的同类，看到他们浑浑噩噩的游荡，看他们彼此吞食，心中蓦然升腾起强烈的悲凉和愤怒。

就好像不该是这样，他们不该是这副可悲的堕落形态，他们应当有着更加光明的未来才对。

巨兽悲鸣。

可这凄切的悲鸣并未唤醒同族，反而引来了他们浑噩的目光，那目光中甚至没有贪婪和恶意，有的只是那份进食的本能。

巨兽仓皇逃窜，远离了这处生活了不知多久的渊底。

可无论跑到哪里，周身的同族都是一般模样，无智无识、只会可悲的吞食彼此。

甚至在长久的奔逃后，在长久的沉默后，他自己也被饥饿感再次找上，对同族有了进食的冲动。

饿，他很饿。

难道这便是他们的宿命？

在无尽的同族残杀中获得那一缕微不足道的满足，周而复始，直至死亡？

巨兽悲戚痛哭，可在深海之中，连眼泪都无法显现。

这样的噩梦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他看到另一位同族，一位比他更加特色，更加自由的同族。

他生活在阳光下，他有着更聪慧的头脑，就像是族群中的先知或开拓者。

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明白我们为何会如此可悲吧？

如果是他，一定可以给予我们救赎吧？

如果是他……

如果能吃了他，自己是否也能拥有这样的智慧？

如果他吃了自己，是否会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更快的带来救赎？

巨兽向那特殊的同族奔去，满怀期待。

请救救我们！

林烬猛然回神，看到漆黑的巨兽扑面而来，在这一刻，仿佛有悲鸣在他耳旁响起。

来自于亘古之前，来自于古老地脉，来自于这世界的——

——悲鸣！

“篡火者……我等乞求您的注视……”

“乞求您的恩赐……”

“乞求您的怜悯……”

“乞求您打破这可悲的循环……”

“请，救救我们！”

…

…

林烬猛然睁开双眼，大汗淋漓！

他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也不确定这是否真的是梦。

“你醒了？”

身旁有声音响起，林烬转过头，便看见一张表情复杂的鸟脸——也不知道这鸟脸是怎么做出如此生动的表情的。

不过看到这张鸟脸，倒是让他莫名安心不少，至少不是那幻境中的宫装女子，至少幻境结束了。

“见过仙人。”

林烬心情很好，甚至愿意笑着向留云借风真君拱拱手行礼。

但要说多尊敬，自然是没有的，主打一个敷衍。

“行了行了，本仙……”

留云借风真君顿了顿，“我知道你对仙人没什么好感，对我更是如此，就不用这般装模作样了。”

“我名留云借风，从前曾有过凡间名，但许久不用早就忘了。你唤我留云便好。也不必再称什么仙人，省的你嘴上叫一声，心里还要骂一句的。”

“……”

林烬愣了愣，一时间没搞明白这性子耿直，头脑简单的鸟仙人在搞什么鬼。

“别猜了，我没有要算计你的意思，也不会去算计你。”

留云借风真君瞥他一眼，摇摇头：“小子，不是所有人都会算计你，也不是所有接近你的人，都别有用心。不要活的太累了。”

“一天天担心这担心那的，少年的心气和冲劲都没了，年纪轻轻就像个老头子一样，整天疑神疑鬼，也不担心减寿。”

她扇了扇翅膀，没有隐瞒或做谜语人的打算：“你救了申鹤，更改了她的命格，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可能你自己也不清楚。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因为你，这件事才会发生。”

留云借风真君轻吸口气，认真道：“林烬，我欠你一条命。”

申鹤的命格被改变了？

林烬惊讶，而且看留云借风真君的样子，还是向好的一面改变的。

净化地脉异常点竟然还能有这种收获？还是说，因为这次的地脉异常点太过特殊，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想起在梦中见到的那个拖曳着彩虹尾翼的圆盘残片，莫名觉得应该和它脱不开关系。

但更让他意外的是留云借风真君的表现，他还以为这些仙人是不会在意凡人的死活，哪怕这凡人是她的弟子。

“仙人言重了……”他斟酌着，试探道：“只是无意间帮了申鹤而已，实在担不起欠一条命这样的说法。”

留云借风真君看着他，许久才叹了口气：“林烬，我们之间有很大的误会。你对仙人，对璃月，乃至对帝君，都有很深的误解。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许解释了你也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哪怕是仙人，我们的心，也是肉长的。”

“我们有着情感，有着喜怒，有着和凡人一样的遗憾和悔恨，而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一座无血无泪的雕塑。”

“申鹤是我的弟子，从小便在我身边，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在我眼中，她不仅是我的弟子，更是我的女儿，是我的亲人，我的骨血。”

她看着林烬，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郑重道：“我欠你一条命，这并非是因为我是仙人，你救了我的弟子……”

“……而是一位母亲，在真诚的感谢你救了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