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圣光

盐白在荒原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偶尔会在某个巢穴短暂停留，休息几日便再度启程，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寻找什么，只是冥冥中有种感觉。

——不能就此停下脚步。

盐白很清楚自己无法对抗贪食巨兽。

她的天赋有限，能勉强突破到三阶已经是极限，再进一步几乎不可能。

或许，她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继承者，一个能延续她理想的存在。

这一日，盐白真种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一处新兴领地。

她看到一群儡虫正在追捕一只逃窜的智慧儡虫，那只被追杀的儡虫甲壳上布满裂痕，六条足肢因长时间奔跑而颤抖。

但它仍拼命向前爬行。

后方追捕的真种在精神网络中发出冷笑：

“继续跑吧！没有精神网络维持，你的智慧撑不过三天就会消散！”

就在追兵即将得手时，盐白真种悄然释放精神力干扰了它们的方向感知。

追捕的儡虫突然像失去目标般在原地打转，那只逃亡的儡虫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复眼紧盯着突然出现的白色身影。

它完全不明白这位陌生的真种为何要出手相助——在它短暂的逃亡生涯中，从未遇到过会主动帮助智慧儡虫的真种。

盐白真种注视着眼前的儡虫，它伤势很重，但复眼中跳动的光芒却异常坚定。

“你为什么要逃跑？”

盐白真种的精神波动平稳而清晰：

“你的意识会像沙漏里的细沙一样慢慢流失，最终变回浑浑噩噩的傀儡。”

儡虫的触须剧烈颤抖着：

“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但你知道吗？每天清晨醒来，我都要重复同样的工作，处理杂务、协调生产、伺候那些把我们当工具的真种，它们高兴时就赏我们一点补给，不高兴时随时能把我们拆解！”

它突然用前肢重重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我们明明能思考，会痛苦，懂得恐惧，却连选择自己死法的权利都没有！”

盐白真种注意到儡虫的关节处渗出体液——这是过度劳累导致的身体损伤。

但儡虫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或者说，它已经将疼痛置之度外。

“我的第一个朋友，因为它负责的一名无智慧儡虫在搬运岩晶时摔碎了一块，被它的主人当场拆解掉了智慧结晶。”

儡虫的精神波动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在那些真种眼里，我们永远只是会说话的工具，有没有精神网络维系智慧又有什么区别？”

它发出类似笑声的精神波动：

“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能自己决定要面对什么，也许明天我就会变成白痴，但至少这一刻，我是自由的。”

“说的很好。”

盐白真种称赞道：

“智慧生命不该被奴役。”

儡虫惊讶地望着她，显然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更加让它惊讶的还在后面。

“我可以帮你。”

盐白真种说道。

那只儡虫剧烈颤抖着节肢：

“您为什么要帮我？那些追杀我的真种不会放过任何违逆者...”

盐白真种的触须轻轻颤动：

“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很多年前，也有名像你这样的囚徒。”

“您不明白！”

儡虫的精神波动充满恐惧：

“追杀我的可是岩棘领主，她不仅拥有灵念，还掌握着精神锈蚀法！”

它剧烈挣扎起来：

“快走！趁她还没发现您——”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震颤起来，一只暗红色的真种破土而出，甲壳上镶嵌着数枚智慧晶核，复眼中跳动着暴怒的紫光。

“区区工具，也敢违抗命令？”

岩棘领主的精神威压如潮水般涌来，那只儡虫立刻瘫软在地。

一枚智慧晶核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她不能接受的是，竟有儡虫敢违逆她。

但当她的灵念扫过盐白真种时，甲壳却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岩棘领主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智慧晶核同时亮起刺目的红光。

“白色甲壳...镶嵌晶核的工艺...”

她的精神波动剧烈震动：

“您是...盐白始祖？”

边境上的风突然静止了。

岩棘领主的前肢无意识地在沙地上划出痕迹，她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初代六祖中唯一存活至今的传奇——

智慧儡虫的创造者，霜流主宰的导师，据说掌握着主宰秘法的存在，甚至有传言称，她早已突破了二阶的极限。

岩棘领主的晶核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她缓缓伏低身体，甲壳紧贴地面，触须轻点地面三下，传来臣服的精神波动。

作为统治一方的领主，岩棘领主绝非愚钝之辈，当她辨认出眼前真种正是盐白始祖时，立即意识到了局势的严峻性。

面对如此存在，岩棘领主非常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多说一句话的余地，因此，她果断放弃了追捕那只叛逃儡虫的打算。

盐白真种对岩棘领主的识时务表示满意，微微颔首，随即通过精神链接传递了一段信息，虽然对她不算什么，但对于普通领主而言，这已是难得的知识财富。

“这段技术资料，足够补偿你损失的那枚智慧结晶了。”

盐白真种平静地宣告这场交易的完成，随即便带着儡虫离开了此地。

岩棘领主在接受到信息的瞬间，甲壳立刻剧烈震颤起来，这份关于“精神网络加密”的技术，正是她苦求不得的秘法。

“谢...谢始祖恩赐！”

她将头颅压得更低，精神波动中传出万分激动的情绪。

这份知识不仅能让她在领地战争中占据优势，更重要的是，她或许能以此一窥初代领主们的精神力运用境界，高屋建瓴之下，对她未来的修行无疑极有裨益。

当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沙丘尽头，岩棘领主方才缓缓起身。

......

“岩棘领主似乎很怕您。”

儡虫的触须微微颤动，它虽然已经与精神网络断裂，但从岩棘领主的姿态就能看出，眼前这位真种的身份绝不简单。

“您究竟是...”

儡虫犹豫着开口，眼中闪烁着困惑。

盐白真种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节肢轻点地面：

“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要广阔得多，我可以帮助你摆脱精神网络的束缚。”

她的话让儡虫更加茫然，这盐白真种所说的完全超出了它的理解范畴，在它有限的认知里，儡虫的智慧从来都像无根浮萍，一旦离开精神网络就会迅速消散。

而现在，这位神秘的大人物竟说要赋予它真正的独立智慧。

“这...这怎么可能？儡虫的智慧必须依靠精神网络才能维系，而且...”

儡虫不安地摩擦着前肢：

“我只是个普通的工虫，您为什么要帮助我到这样的地步”

盐白真种的目光落在儡虫破损的甲壳上，那些裂痕记录着它逃亡路上的每一次跌倒与爬起，语调笃定地对其说道：

“我看中的不是你现在的样子，而是你将来可能达到的高度。”

儡虫愣住了，在它短暂的生命中，从未有人对它说过这样的话，可眼前这位，却愿意去相信连它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未来。

“我...”

儡虫的复眼突然泛起微光，它挺直了因长期劳作而佝偻的脊背：

“我一定会证明您的眼光没有错。”

盐白真种微微，白色甲壳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晕，转身走向边境深处，儡虫迈着还有些蹒跚的步伐紧随其后。

这一刻，它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踏上一条超越所有儡虫认知的道路。

......

盐白真种从隐秘巢穴中取出一枚青翠欲滴的果实，果实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纹路，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她小心地用前肢托着它，仿佛是在捧着整个族群的未来。

“这是...”

儡虫的复眼紧紧盯着果实，本能地感到其中蕴含着改变命运的力量。

边境的风卷起沙砾，拍打在两者的甲壳上，盐白真种的精神波动异常平稳：

“这是一颗智慧果实，它能让你摆脱精神网络的束缚。”

这是当初交易剩下的最后一颗，多年来，盐白真种一直在用三阶的“真形”能力维系着果实的生命力，确保其的新鲜。

她将精神力注入果实，很快，果实竟化作一滩青绿色的液体，她将其抵在儡虫破损的头颅上，竟如有生命般渗入裂缝。

儡虫剧烈颤抖起来，节肢无意识地抓挠地面，在沙土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盐白的声音穿透了痛苦。

“忍住，这是重塑的过程。”

这时盐白发现，儡虫大脑中的智慧晶核竟然开始溶解，如同活物般在神经脉络间游走，与智慧果实所化的液体融合。

儡虫的精神波动断断续续：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盐白真种的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原本只期望果实能替代晶核的功能，却不料居然亲眼见证了两者的融合，儡虫的大脑正在结晶化，形成前所未有的结构。

夜风渐起，星光洒落在边境上。儡虫终于停止了颤抖，缓缓撑起身体。

它的复眼不再是浑浊的褐色，而是透出翡翠般的光泽。

“成功了？”

它小心翼翼地问道，随即意识到什么：

“等等...我的思维...”

盐白真种精神中带着罕见的动摇：

“从今天起，你的智慧不必再依赖任何外力，你就是自己的主宰。”

儡虫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肢，突然发出一声喜悦的精神波动，这是它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欣喜的情绪。

“该给你起个名字了。”

盐白真种望向远方的地平线：

“就叫‘青辉’吧。”

青辉将这个名字在意识中反复品味，突然问道：

“您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盐白真种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边境，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站在牢笼前仰望星空的真种。

盐白终于开口：

“或许有些改变，必须从最基础的环节开始。”

......

青辉走过边境风沙，在盐白指引下研习精神秘术与虫群历史。

它目睹边境巢穴的倾轧，见证智慧儡虫被拆解时的无声嘶吼。

它参与过小规模冲突，甲壳上的裂痕记录着每一次死里逃生。

它见证天地之间的奇观，聆听群星与荒原的每一次对话。

时间在青辉的甲壳上刻下纹路，它抬起复眼，瞳孔中倒映着盐白真种的背影。

这位引路者正站在岩丘顶端，凝视着远方被贪食巨兽摧毁的熔炉圣巢。

“圣光不仅仅是药物，曾经也有一位真种，她有着与你类似的精神力，但她只能做到安抚，你的潜力要比她大得多。”

盐白真种突然开口，她轻叩岩壁，看着青辉甲壳上流淌着的光晕，那些肉眼可见的淡金光点，是其精神力的独特表现。

当光点洒落在受伤的儡虫身上时，伤口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亦或者是让普通儡虫短时间内爆发出超常的力量。

盐白将其命名为“圣光”，意为“照亮圣巢之光”。

“但你尚不能将它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或许是你的信念还不够坚定。”

精神力是唯心的力量，如果将超凡生命比作储水容器，那么精神力的量便是容积，而意志则是压强，容器的压强越大，单位时间内能释放的水流便越强劲。

如盐白真种，这些年来，她的精神力修为其实有所增长，但由于内心迷茫，实际可调动的精神力反而不及壮年时期。

“我想去灰茧圣巢看看。“

青辉突然说道。“

盐白真种的甲壳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这个请求显然在她预料之中。

边境上的风突然变得急促，卷起细小的沙砾拍打在两者身上。

“你知道圣巢现在的情况。”

她的精神波动异常平静：

“数十个割据势力，每个都宣称自己才是正统，贪食巨兽在边境虎视眈眈，而岩晶一脉的残部仍在追捕智慧儡虫。“

青辉前肢上的光点突然明亮起来，在暮色中划出金色的轨迹：

“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有人站出来，您教导我智慧不该有贵贱之分，那为何智慧儡虫注定要活在阴影里？”

盐白真种沉默片刻，最终向青辉传达了肯定的精神波动：

“去吧。”

她注视着青辉离去的身影，那只曾经蜷缩在角落里的儡虫，如今却步伐坚定地迈向了圣巢的方向，她不可能永远庇护青辉，它必须亲自去面对这无情的世界。

盐白真种转身，她走向相反的方向，在焦黑的战场遗迹上行走，那是霜流大军溃败的痕迹，也是旧时代理想的墓碑。

边境的风沙中，两个身影消失在暮色里，一个带着新生的“圣光”前往分裂的圣巢，一个携着旧日执念奔向文明的噩梦。

或许这次，命运会给出不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