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一月的天气,作为新一年的开始却依旧寒冷,医院里有不少感冒的人,好像要在年初就告诉人们今年也不会变得更好。
“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呢...”
她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医院里面人很多,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很多人此起彼伏地吸溜起鼻子,那种声音在附近此起彼伏。最近天气转暖了两天,有不少人把厚衣服收了起来。在暖阳消失的时候,有人固执地觉得只是冷几天,选择硬抗过去,有人体质比较弱,很快就病倒了。
当然,除了大家都是病号这个点之外,附近的人我们并不认识,那这句话应该是对我说的。
“喂,趁着雪还没化掉,现在一起去滑雪吧。”
“你不觉得你又想活到明年又想现在去滑雪的这两句话很冲突吗?”
“欸,我听说有个滑雪场很不错欸。”她手揣在兜里不愿意拿出来,用手肘戳了我一下。
我并不想理会她,她总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奇怪愿望,我已经习惯了。
屏幕上滚动着的名字与序号,看来生病的人很多很多。
“喂~理理我啦。”
看我没什么反应,她凑了过来一把挽住我的手臂。
“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我无奈叹气。
“现在都变成这样了!你怎么是这个态度呢!”
她伸手挽住我的手臂,声音提高了几个度,语气中仿佛还带着哭腔。附近的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快放开我...”我试图挣脱。
“不要!我们、我们明明都做了那样的事情了。”
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度,看过来的目光更多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
我不喜欢六月的天气,太阳很晒,只有夕阳那会儿没那么热。
放学的楼顶不会来人,这里的锁也是坏掉的,门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也许是学校也不在乎吧,这门并没有修好过。这里的夕阳仿佛是独属于我的景色,连从栏杆向下看,我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这也是我难得的可以放松的时光。
“长野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有点震惊地回过头,虽然我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个声音我是认识的,她是同班同学,在班里人缘很好,老师,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哪怕是我没主动去了解她的名字和声音也能经常从耳边飘过。
当然也震惊是有人会上来,有种像是能独处的私密空间被人闯入一般的慌张。
不过我没有出声回应她,我和她不熟,硬扯的关系仅限于同班同学。于是我转头继续向下看去,人走过小小的,就像小甲虫一样。
“哈喽?听得见吗?”
她伸手在我面前挥动了一下。
“如果想要知道别人听不听得见,在别人眼前挥手的意义是什么?”
眼前的景色被一条手臂晃动打扰,我觉得不是那么高兴。
“这不是听得见嘛~你在这里干什么?”她似乎很在乎我在这里干什么,这个问题她问了我两次。
能扔掉思考的机会真的很少,我不想动脑子回答她这个问题。
“那边有什么?”
“……”
“海的那边有什么?”
“……”
“这里向下看人就像是甲虫一样小呢。”
“……”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暗恋哪位同学但是却不敢说,于是只能站在这里守望着她吧!”
“你这样的阴角想要告白确实蛮困难的,但是不要放弃!万一成功了呢!”她擅自开始脑补,似乎是脑部了一部爱情大戏,然后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
“不要碰我。”我向其他地方移了移,躲开肩膀上的手。移动到还是冷掉的栏杆让我不是很高兴,像是坐到残留别人余温的凳子一样让我觉得不适。
“你是社恐吗?”似乎是对我的反应感到困惑,她问道:“我看你在班里也老是一个人呆着欸。”
我没想到她会注意到我,我并没有主动关注过别人。
“……我不喜欢和别人相处,我也没有和别人建立连接的喜好。”我觉得不回答她的话她会一直在我身边吵闹,不过这句也是实话,我确实不喜欢与他人建立所谓的什么关系。
“为什么?人在社会上就是会不断地与他人建立连接的啊?”似乎的对我说的话感到困惑,她似乎对此感到困惑。
这也正常,她和我不一样,她有很多朋友,和我完全相反。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从某个时间段开始我就已经这样想了,人和人之间的连接在我看来太脆弱,太虚幻,所有的连接都是虚假的。
当然我也不是很想继续和她聊天,能喘气的机会不多,我不希望浪费在和她的交流上。
见我好像不是很想搭理她,她也学着我趴在栏杆上。
“夕阳真漂亮啊,知道这种好地方怎么不和大家说呢?”
“……”
“这么漂亮的景色我还能看多少次呢?”
“……”
我没有理会她,她好像也自知无趣开始和我一样沉默地看向夕阳。
“喂,长野。”她没有转过头来。
“……”
“你有想过去死吗?”
真是莫名其妙的问题。
有想过去死吗?不知道,只要活着,麻烦的事情就会源源不断地来冲进我的脑子,所以死掉其实也挺好的。
“……有吧。”
“真讨厌啊。”
“很正常吧。”
轮到她沉默了。
“喂,长野。”
“……”
“你想死的话,和我一起死掉吧。”
“哈?”
被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我转身看向她,只见她一下子翻身爬上栏杆。
“你干嘛!”
我被吓了一跳。
她好像只是跳上了一个台阶,在上面轻轻地跳起了舞。我承认被她吓到了,呆愣在原地。几个动作之后,她依旧站在栏杆上,转向因为被吓到而呆愣地看向她的我,没有把双手伸出保持平衡,而是微微弯腰,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想是邀请一般伸向我。
看上去像是服务员。
“长野,你想死掉的话,就和我一起死掉吧。”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站在栏杆上女孩子。
一阵风吹来,扬起了她的裙摆。
“呀!”她连忙伸手压住裙子,但剧烈的动作似乎让她开始左右晃动,像是在比赛的体操运动员失去平衡一样,在栏杆上晃动起来。
我已经来不及思考她想干什么了,一下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住向我这边一扯。
“噗通!”
我充当了一块肉垫,传来的是柑橘一样的气息。
她趴在我身上一开始没有反应,像是死了一样,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刚开始只是是嗤嗤地笑,然后笑出了声,最后变放声大笑。
“虽然不知道你在笑什么,但是可以的话麻烦你先起身,我要被压死了。”我觉得她似乎有病。
“抱歉抱歉。”没有从我身上下来,她只是单纯地撑起身体,面对面地看着我,散落到我脸上的长发让我觉得很痒,刚刚摔倒我的后脑觉得很痛。
“喂,长野。”
“……”
“和我一起死掉吧。”
“你疯掉了?”
“谁知道呢。刚刚的问题你的答复是?”她微微地笑着。
“我想我们还没熟到可以一起死掉的地步。”
“好像也是。”
我还想说些什么,天台的门就被粗暴地推开,是巡逻的值班老师,似乎是被刚刚很响的那声摔跤吸引来的。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啊!老师!不好意思,我看见他好像很不开心,所以我来劝慰他一下。”她的表情和语气很正常,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哪有人用这个姿势劝慰别人的!”她还撑在我的身上。
站起身来站好,值班老师训斥着我们。什么现在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呀,什么这些事情对我们还太早啊,怎么能在学校干这事啊之类的。她就在那里点头,乖乖的样子好像刚刚做出惊人举动的不是她。
“你们是哪个班的?把名字报上来。”
“老师,我们知道错了,这次能不能不要记名啊?”
“当然不可以!明天还要通报批评呢!”
“不好啦!快走快走!”趁着值班老师翻开记名本的空挡,她拉起我的手腕从老师身边一溜烟窜了出去,我没想到女生的力气也可以那么大。
“你们两个!明天被我抓住你们就完蛋了!!”值班老师年纪很不小了,逮不住这个拉着我几节几节向下跳的她。
我的脑子被震得很不舒服,有点想吐,但还是在努力保持着平衡。
街道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两个人就像是疯掉一样在街上狂奔。
“哈哈。”她又开始笑了。
“你应该真的疯了。”看着又开始不顾及形象大笑的她,我觉得她应该是确诊了。
“我没疯掉哦。”她慢慢停下来,放开拉着我的手,回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
“我要死掉了。”
“啊,这样啊。”
“啊?你刚刚知道你的同班同学要死掉了欸!你就这个反应?就这?”似乎是对我的反应感到不满,她的反应有点激烈。
“……祝你早日康复?”我沉思了一下,她应该是想要听到这句话。
“是真的哦,我这里长了个东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嗯,我信了。”我点点头。
“真的?”
“真的。”
“那这时候你的反应应该是?”
“……”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反应,可能是想要一个悲伤的表情吧?
“行了行了,你这个表情好假。”我觉得我演得挺好的,但她看上去颇为嫌弃。
“长野,你想过去死吗?”
她似乎真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答案。
“有。”我确实有过去死的念头,而且很长时间都被这个念头占据着,只是最近以来脑子感觉涨涨的,那个想法似乎被挤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有什么。
我觉得我不应该跟她说这些,我们的关系也只是同班同学,哪怕是我死掉也不会引起她内心波动的关系。但是刚刚摔得头疼,我好像失去了那么清晰的辨别能力。
“真好啊。”她的语气比预料的平和。
我不知道想死有什么好的。
“那你就和我一起死掉吧。”
“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殉情的地步,某种程度上我们才刚刚认识。”
“好过分,刚刚才对人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她抱住自己的身体扭捏起来。“好温柔的怀抱呀,让人家心里暖暖的呢~可惜就是被老师打破了,这下明天全校人都要知道你对我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呢~”
“那只是个意外。”
“你觉得大家会信吗?班上那个超级大美女和一个阴暗的男生在天台有亲密接触了,还被老师抓到了,谣言可不受管控哦,你的风评应该会变得很差吧。”
“这对你也不好吧?”我觉得没有人会希望被传谣言。
“没关系,我不在乎。”她看上去确实满不在乎。
好麻烦,我不禁这么想到。
“我刚刚也算救了你,你不对我感恩戴德也可以澄清一下谣言的。”
“嗯,我很感恩你的哦,所以和你传出谣言我也不在乎哦。”
“我觉得最好的感恩方式是辟谣。”
“哇,好冷淡哦,和大美女传谣言可是不少青春期少年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哦。”
是这样吗?我不了解他们的想法。
“我不喜欢被当成动物一样观察。”这是实话,我不喜欢别人的目光。
“那今天的事情这就当做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可以吗?你不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今天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和别人说。”
“好巧,我也没有把别人的事情当作谈资的兴趣。”
无论是谣言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需要一段时间,人们的记忆和生活就会被别的东西塞满,什么都不重要。
当然,我内心里也不觉得她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就是了。有个人突然跑过来告诉我:我要死了!在我看来就只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当然我也没有分享这件事的朋友。
“太好了。”我不知道哪里好了,我头很晕。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胡话咯,拜拜~”
“你最近都很晚回来呢。”母亲听到开门的动静,从客厅出来。
“还好吧。”我把鞋子脱下来踢正。
“求求你,不要死掉好不好。”母亲的眼神看起来很奇怪,她这个样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机械地应对。
“如果连你也死掉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母亲又要开始絮絮叨叨。
“我不会死掉的。”我感觉厌烦了,打断她的话,快步上楼。
“月,保佑你弟弟吧。”在转角前,我听见她在祈祷。
死掉的人怎么保佑活着的人呢?我不禁这么想。
长野月,我的姐姐,现在已经去世了。
我没有去学校,昨天摔倒摔到头了,很痛,但我用此没有做梦,我总是能记住自己做的梦。
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给我开了证明让我休息观察。
中午来到学校把证明交给老师,正好碰见老师在教育她。
“男主角来了~”我听见其他老师在小声笑到,看来昨天那个老师效率蛮高的,已经查到作案人并且通报批评了,我也或多或少为能请假松了口气,一周的假期足以让这个谣言平息了。
她看见我进来还朝我挤眉弄眼的,我没看懂她想干什么。
“老师,我需要请假几天。”我把报告递给老师,老师仔细看了看,看上去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给我批了假条。临了还对她说:“行了,你们这次还是初犯,就不计较你们了,下次不要这样了。”就把我们赶出办公室。
“哇,你怎么才来?我被训可长时间了。”
她用手肘肘了我一下,表情和刚刚在办公室那个安静听训的样子截然不同。想起刚刚她在老师面对我的时候她在身后挤眉弄眼的,想来她是没有一点反思。
“说起来你怎么请假了。”她探头探脑地想要看我手里那张假条。
“感谢你。”如果不是因为摔到脑震荡,我说不定真的要面对那些传言了,我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情。
“你从哪里搞来的病例证明?”她看向我手里那张假条,老师确确实实地给我批了一周。
我看向她,有点无语。“我真的要请假。”
“啊?”她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她会觉得震惊。
“我现在头都还在疼。”
“那张病例是真的啊?”
“......”我白了她一眼,她脑子确实不正常。
“你没事吧?”
“......”
“也是,没事能请一周假吗?”她抬手掐住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沉思,也似乎在和谁说话。我记得她没有摔到头。
“严重吗?”
“轻微脑震荡而已。”不至死,但很难受,不过正好能逃过那些可能的视线和讨论,好像也没那么不好。
“怎么摔的?”
“你砸的。”
“你放屁,我哪有那么重。”
“确实是你砸的。”
“好吧,作为道歉,我把我的脑袋换给你吧。”
“你是弗兰肯斯坦吗?而且就算交换也只是换了个身体而已,伤到的是头,换个身体不能解决问题。”
“欸,你说得有道理啊。
两个人并肩走在学校的长廊里,六月的天气特别热,热到看向远处,空气好像都好像产生了扭曲。
“怪不得玄幻小说都讲夺舍,这样一下子就可以获得全新健康的身体了。欸,你觉得夺舍有可能吗?”
“如果真的能把记忆变成一堆代码的话那就有可能。”
“可是如果那些东西都可以用代码替换的话那人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人的存在本身就没有意义,我们不过也是各种分子组合起来的。”
现在也许是我们认识以来最正常的对话,虽然我们并没有多少对话。下周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一周的时间,谣言也好八卦也好都会平息。
哪个明星出轨了,哪个人分手了,这些信息很快就会替换掉大家的记忆。
人都是健忘的,无论是什么事情。
“你快回教室吧。”在楼梯的转角,我朝她说道。
“喂,长野。”我来到楼层平台,准备下楼时她叫住了我。
“怎么了?”
在楼层平台,她站在上面,我微微仰头看着她,背光让我有点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有想过去死吗?”
“......有。”
“真讨厌啊。”
“很正常吧。”下周回来,我们就又变回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