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锁青牛觅灵草

陈青崖的草鞋陷在泥泞里,腐叶在趾缝间挤出粘稠汁液。背篓中的紫云草沾满晨露,细茎上凝结的水珠映着惨白的天光,每一滴都折射出扭曲的树影。青牛山深处的雾气像活物般缠绕着嶙峋怪石,他攥紧腰间柴刀,指甲掐进掌心的旧疤——那是去年采药时被毒藤划出的伤痕,如今结痂处泛着诡异的青紫,如同皮下埋着半截青铜锈。

三日前漏风的茅屋中,老郎中枯枝般的手指在药箱上敲出闷响。陈青崖记得油灯如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龟裂的土墙上,影子交叠处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千年冰魄草生于极阴之地...“老郎中炭笔划过黄纸的沙沙声里混着母亲压抑的咳嗽,“叶分七棱,茎如寒玉。“纸面嗤啦裂开的刹那,陈青崖闻到焦糊味,仿佛有看不见的火在灼烧命运。

此刻山风掠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啸声。陈青崖抹了把脸上的水汽,湿冷渗入睫毛凝成霜花。前方岩缝里卡着半截森白腿骨,褪色红绳缠在胫骨中央——去年开春,赵猎户举着火把说要进山猎妖虎,酒碗磕在村口磨盘上迸出火星:“等俺剥了虎筋给崽子做弹弓!“那虎头铜扣的腰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今红绳已被苔藓染成墨绿,铜扣裂缝里钻出朵猩红菌菇。

“沙——“

枯枝断裂声惊得少年后背发凉。他贴着湿滑的岩壁挪动,腐臭味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像有无数蛆虫在气管里蠕动。五步外的乱石滩上,磷火在兽骨间幽幽飘荡,蓝绿色火苗舔舐着留有齿痕的头盖骨。陈青崖的指尖触到岩壁某处黏腻,缩手时带起一串暗红血珠——半片嵌在石缝中的指甲盖边缘卷曲,断面残留着抓挠岩壁留下的碎石屑。

喉结滚动间,他解下腰间麻绳。粗粝的纤维第三次擦过掌心旧疤时,血珠顺着绳纹滚落,在下方寒潭表面激起同心圆涟漪。陈青崖模仿松鼠横渡断崖的姿态,布鞋底在青苔上碾出湿痕。当冰蓝微光刺破雾气时,他险些松脱绳索——七片棱形叶片在水雾中舒展,叶脉流淌的月华清辉,与老郎中黄纸上的冰魄草分毫不差!

茎秆处的霜花簌簌飘落,未及触地便化作寒气。陈青崖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冻结成冰晶,那些六棱形的霜花坠在袖口,竟发出风铃般的脆响。狂喜尚未漫上心头,脚下碎石已簌簌滚落。低头望去,寒潭边的白骨堆里斜插半柄锈剑,蛛丝缠绕的剑柄挂着干涸血珠,更骇人的是那些骸骨的姿态——所有指骨都深深抠进岩缝,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抗拒某种来自潭中的吸力。

潭水泛起涟漪。

陈青崖僵在原地。水下黑影游弋的轮廓足有酒瓮粗细,背篓里的药锄撞上岩壁的当啷声,像一柄铁锤砸碎冰面。霎时间腥风扑面,乱石滩上的白骨咯咯颤响,某具骸骨的眼窝里钻出碧绿蜈蚣,百足划动空气的嗡鸣与他的心跳共振。少年屏息凝神,冷汗滑过尾椎的刺痒被无限放大,他注意到锈剑旁半掩的玉牌——“玄天“二字在苔藓下若隐若现,第二道笔画末端残留着剑痕。

水柱炸裂的轰鸣震碎耳膜。

墨色鳞片折射着冷光,碗口大的竖瞳锁定崖壁上的身影。陈青崖的麻绳应声而断,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抓住岩缝中突起的硬物——半截青铜剑柄的蟠龙纹割破掌心,鲜血顺着凹槽流淌,锈迹在血渍中剥落,露出内里暗金脉络。剧痛从掌心窜向肘弯,整条手臂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活物在经脉中游走。

“嘶——!“

冥骨虺的嘶鸣夹杂着婴儿啼哭般的颤音。陈青崖在怪物扑来的腥风中看清它脊背骨刺串着的骷髅,某个戴着镶玉道冠的头颅齿间,还咬着半块刻有“玄天“的腰牌。青铜剑柄突然发烫,他本能地反手刺向怪物左眼,暗金纹路在接触竖瞳的刹那爆出青芒。冥骨虺的惨嚎震落洞顶钟乳石,陈青崖趁机扑向冰魄草,指尖触及茎秆的瞬间——

识海炸开万丈冰崖。

风雪抽打在神魂上,陈青崖“看“见白衣人立于绝巅。那人转身的刹那,风雪凝成九根冰锥贯入他周身大穴。现实中寒潭开始沸腾,冰魄草化作流光钻入眉心,少年蜷缩在岩台上抽搐,皮肤渗出黑色污垢,瞳孔在金青二色间轮转。冥骨虺脊背上的骷髅齐齐喷出黑雾,潭底射出七道青铜锁链缠住怪物,链环碰撞声里混着上古咒文的吟唱。

陈青崖的视野忽明忽暗。他看见自己呼出的气息凝结成冰刃,看见潭水倒映出瞳孔里的金色纹路,看见青铜剑柄在掌心融化,暗金液体渗入血脉。某种古老的音节在喉头滚动,当他无意识念出第一个音阶时,寒潭四周的冰晶同时炸裂,万千冰刺悬空指向冥骨虺。

怪物挣断两根锁链的爆响惊醒了他。陈青崖滚向白骨堆后的裂缝,布鞋碾碎的头盖骨里迸出磷粉,在身后燃起幽绿火墙。石壁翻转的刹那,他瞥见冥骨虺额间浮现血色符文——与老郎中袖口闪过的纹路一模一样。

黑暗中的坠落仿佛没有尽头。

腐臭的阴风灌进鼻腔,陈青崖在滑落过程中闻到麝香与尸臭混合的诡异气息。肘弯摩擦石壁的火辣痛感逐渐麻木,直到后背撞上堆积的兽皮——霉斑覆盖的皮毛下,朱砂符咒在黑暗中泛起微光。他摸索着站起,指尖触到冰凉的石碑,苔藓覆盖的“祭“字渗出猩红液体,沾在皮肤上如活物般向血管钻去。

远处滴水声带着奇特的韵律。陈青崖踉跄前行,脚下突然传来玉简碎裂的脆响。俯身拾起的残片上,“九劫现世“四字如刀刻斧凿,边缘残留着焦痕。怀中青铜剑柄自行飞出,钉入洞顶的瞬间,万千金芒亮起——那些悬浮的文字并非镌刻在石壁,而是由无数萤火虫大小的光点汇聚而成。

当陈青崖念出“劫“字时,光柱贯穿天灵。剧痛从丹田炸开,他“看“见自己经脉中游走的暗金液体开始结晶,每处穴道都化作旋涡吞噬寒气。呕出的鲜血在地面凝成冰花,花瓣舒展间浮现出模糊画面:白发匠人将跳动的心脏按入灯盏,熔岩在他脚下化作青铜锁链...

洞窟震动加剧,陈青崖爬向星图投射的光斑。那些悬浮的古文字突然涌入七窍,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玉器碰撞般的清鸣,掌心血渍在皮肤表面勾勒出蟠龙纹路。当最后一道金光没入眉心时,黑暗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陈青崖不知道,此刻他丹田处亮起的青焰,正隔着三百里云雾,灼烧着血煞宗修士怀中的追踪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