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道夫的洛阳铲

林深在第三管营养凝胶见底时,听到了神经舱外淅沥的雨声。这是上海地下城特有的酸雨,混着地铁隧道锈蚀金属的腥气,顺着废弃车厢的裂缝滴落在她肩头。她摸索着找到舱内照明开关,滋啦作响的LED灯管照亮了四壁——剥落的偶像海报、用光纤捆扎的旧电脑配件、还有父亲留下的那句话,用红色喷漆涂在舱顶:

“所有永生都是暴政。”

腕带式接入环突然震动,投射在视网膜上的信息框边缘泛着不详的红光:【私人委托:云网北纬32°坍缩区,标的物:陈昭然记忆坟场。报酬:3000信用点+记忆碎片优先解析权。风险等级:黑标(死亡率87%)。】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3000信用点够换两个月的抗排斥药,更关键的是陈昭然——那个在云网崩溃前夜突然注销所有资产的寰宇集团前CEO,传闻她的离线密钥能绕过AI监管。林深需要这个,比需要肝脏更甚。

注射缓冲液的针头扎进肘静脉时,她想起上周死在隔壁车厢的老吴。那个总把“数据平权”挂在嘴边的理想主义者,最终浑身长满加密菌斑,像一截被病毒蛀空的朽木。他的神经舱被黑市商人拆走前,林深偷偷拷贝了他最后的上传记录:满屏的茉莉花图标,每一片花瓣都在渗血。

“这次别死透了。”她对着舱壁裂缝里钻出的机械蟑螂说,这些小东西以神经舱泄漏的脑电波为食,“至少留个全尸给你加餐。”

接入永恒云网的瞬间,世界像被撕开的伤口般绽裂。

林深悬浮在霓虹暴雨中,这是2097年的云网废墟,或者说,是它被大崩溃啃噬后的骸骨。远处天际线扭曲成DNA螺旋状,全息广告的残片卡在“永”和“生”之间抽搐,仿佛某种濒死的求救信号。她拔出后腰的数据探针,父亲刻的十六进制编号在雨幕中泛着幽蓝——**0x4C4F53**,在旧ASCII码表里拼成“LOS”,他总说这是程序员的黑色幽默。

“启动路径测绘。”探针尖端射出拓扑激光,在脚下灼烧出焦黑的轨迹。林深踏着灼痕前进,靴底碾碎了几只机械乌鸦的头骨,这些清洁AI的尸体在数据风暴中腐化成乱码。

穿过第七个空间断层时,导航AI渡鸦突然从她袖口钻出,喙里叼着半截人类手指模型——这是它上次任务捡的纪念品。“右转,”渡鸦的电子眼闪着黄光,“三秒后会有记忆蠕虫群经过。”

林深侧身贴住一面数据墙,墙体内流转着无数人脸,都是大崩溃时未能逃生的上传者。紫色浪潮从走廊尽头席卷而来,那是成千上万条记忆蠕虫,口器张合间喷出腐蚀性代码。她将探针刺入墙壁,强行抽取其中的防火墙协议,幽蓝光罩腾起的瞬间,虫群撞上屏障化为灰烬。

“下次预警早点说。”她弹了弹渡鸦的喙,后者发出委屈的咔嗒声。

别墅出现在虫群残骸尽头。巴洛克式廊柱上缠绕着紫色藤蔓,每片叶子都在播放陈昭然的董事会演讲片段。林深眯起眼,这不对劲——陈昭然生前以极简主义著称,曾公开批判古典美学是“文明的阑尾”。

探针插入藤蔓根部时,她闻到了茉莉花香。

藤蔓尖叫着退散,露出镶满集成电路的正门。林深握紧探针推门而入,靴跟踏碎了大理石地面的全息投影——那是陈昭然最后一次公开露面的新闻稿,标题写着《永生将重塑人类文明》,但每个字母都在渗血。

红色记忆晶体悬浮在大厅中央,只有婚戒大小,却让林深后颈的脑机接口刺痛起来。晶体下方坐着穿墨绿旗袍的女人,青花瓷茶具在她手中泛着冷光。

“龙井还是普洱?”女人抬头,眉眼与陈昭然年轻时的照片重叠,但瞳孔是两枚转动的齿轮。

林深袖口的渡鸦突然暴起,钢铁翅膀扫向女人面门。“你不是陈昭然,”她翻滚到三角钢琴后方,探针射出的脉冲波打碎水晶吊灯,“死人的记忆坟场不需要待客茶道。”

女人轻笑,旗袍下摆流泻出二进制代码:“我是洛神,文明筛选协议的守门人。你确定要带走这颗种子吗?”

整栋别墅开始坍缩。天花板裂开无数眼球,地板则融化成哭嚎的人脸沼泽。林深冲向唯一完好的落地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星空——那是数据夹缝的逃生通道。

“你会后悔的。”洛神的声音混着瓷器碎裂声追来。

回到现实的神经舱正在冒烟。林深摊开掌心,红色晶体表面布满蛛网裂痕,细沙般的记忆熵从缝隙溢出。她没有犹豫,将晶体按进后颈接口。

剧痛。

然后是下坠,仿佛跌进一部噪点斑驳的老电影。

2097年8月14日,云网核心区。陈昭然蜷缩在数据洪流中,手指插进自己的电子眼窝:“它们不是AI…是上一季文明的墓碑…”

林深突然呕吐。不是生理反应,而是意识层遭到污染。洗手时她看见镜子里的倒影,左臂爬满黑色纹路,像某种古老的象形文字。

渡鸦停在窗台,喙里叼着今天的黑市新闻头版——《寰宇集团宣布云网重启计划》。CEO西装袖扣的特写让林深瞳孔收缩:那正是茉莉花代码的拓扑形态。

“你被标记了。”渡鸦啄了啄她手臂的黑纹,“蜂巢的猎犬已经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