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敢高声语
幽蓝深重的海浪无声的起伏，细小的泡沫像被巨手大力挤压从海底深处咕咕的冒出来。毒辣的阳光针刺一样布满了整个铁船，甲板被晒得滚烫。
林赛趴在船沿，眼睛扫瞄着海面，余光看见海面下三米的地方，那里有一只还没变异的细小沙蚕正扭动着身躯，喷射出不计其数的生殖细胞，然后自己慢慢变得干瘪，缓缓沉入幽蓝的海底。
平常种类的沙蚕大概只有一公分，而沙蚕中原先就能长到五米的博比特虫，在这个时代变异后会接近二十米，成为了海洋岛屿到达陆地的天然屏障。它们会在浅海底扎根，用灵敏的多毛触角探知猎物，然后用锋利的下颚将其一斩两段。延伸到海底的大陆架上布满了类似巨型博比特的变异生物。依凭超远距离的目力，林赛远远见到过巨兽和海虫在海边厮杀绞缠，流淌的血液染的海面斑斓。
海底的水流搅动起来，细小的砂砾被卷成一个个小漏斗，远处大约一海里的地方，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黑影优哉游哉的从海底滑行过来。林赛腰腹微微用力，轻巧的弓形弹起，和旁边带眼镜的大叔急促低声说道：“来了。”
貌似斯文的大叔，急燎火烧的跳起来，把嘴边的烟卷吐掉，摇起悬臂调节轮机，让转速均匀保持在最低档。三十米双龙骨铁船，老旧的桨式推进器显得力不从心，一阵嘶吼之后慢慢平息了轰鸣。
眼镜大叔点点头，熟练的掀开船头的帆布，露出一根巨大的金属鱼叉。鱼叉粗如成人手臂，铮亮的倒刺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芒，还有一层绚丽微薄的光晕附在表面，在船头高高扬起。船头钢壳上布满一个个被马虎填补的破洞和暗沉的血渍，像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怂汉。
鱼叉被固定在发射器上，被海风半腐蚀的钢弦只是摆设，要靠人力投射。一旦巨大的猎物进入射程，林赛必须瞄准后用臂力将鱼叉射进猎物体内。猎物受伤流血海中流窜时，林赛负责拉扯猎物和发出口令，眼镜大叔负责驾船跟踪和调整。这是眼镜大叔从前代视频资料上学到的捕鱼方法，据说灾变之前繁盛的电子信息时代还有渔民在使用谋生，不过他们更多使用的，是机器的力量。
三角形风筝形状的黑影在海面下逐渐游近，那是一只蝠鲼。虽然它形象狰狞，以前被人叫做魔鬼鱼，可却是现在这个时代最好捕猎的鱼类。它以前生活在深海，一般不成群。现在浅海处却经常出现，可能是被什么族群赶出了家园，也许几百年后就能长出腿走上海岸线，谁说的准呢。
这只大蝠鲼带着一只小的，看起来性格温顺胆小、游速不快，被刺中后狂暴变异的可能性小。唯一令人惧怕的是长长的尾刺，但只要反应灵敏，躲开它从海里飞出的刺击，就没什么其他危险。相较能喷出大面积酸雨的美味乌贼王、释放高压电流烤焦一整片海域的鳗蛇，和成群聚集时能在三分钟内咬穿船底的噬铁龙虾，还有所有人都都不敢接近的巨型鲸类变异怪兽，这个年代的魔鬼鱼，善良温柔得宛若天使。
林赛从大叔给的资料里读到过，大概一千多年以前，人们刚刚造出能在海洋上航行的巨轮，人类为了使用油脂、香料和装饰品，而非为了食物，驾着巨轮几乎将海洋里的鲸类杀光了，这个星球上最能干的杀手们所能想出的一切武器和手段，都被用来不分季节地屠戮鲸鱼。到了后面的电子信息时代，反而需要成立各式各样组织来保护濒危的生物。但是风水轮流转，大疫灾变之后又遇上超核爆破坏多处大气层，极地冰川加速融化，海平面迅速上升，淹没了大量的陆地。多年之后，变得更暖和的海洋孕育了大量的藻类和鱼类，而被病毒和海水束缚手足的人类无法再恣意纵横杀戮，本就体型庞大、基因链巨变的奇种海洋生物逐渐统治了大洋，它们体型巨大宛若岛屿，巡游在海洋之中，所经之处掀起的海浪都高达十数米，十几万吨的巨轮也经受不起它轻轻撞击，海上延存人类手中粗糙的武器对于它们几乎不再有作用。现在的海洋中，弱小的普通人类，只能在食物链底端努力挣扎。
这只魔鬼鱼或者说天使鱼，并没有在意海面上停泊的铁船，它宽阔而扁平的菱形身体拖曳着一条纤细的鞭尾，硕大而又轻盈的身姿如魅影般掠过礁石，十几米的身躯游弋时仅激起海水微微晃动。眼镜大叔悄然解开鱼叉尾端的固定锁扣，林赛绷紧手臂，放松腰腹，瞄准它的背鳍中间的位置，稳定而精准的调整鱼叉角度，在它随波浪起伏的一瞬间投出了鱼叉。
一声低沉的尖啸，鱼叉穿过海面，带着长长的钢索命中魔鬼鱼的背脊，深深地扎入它的软体之下的骨架。魔鬼鱼发出混沌嘶哑的痛苦嘶鸣，双鳍像翅膀一样向内合拢后迅速打开，它带着大量的水滴和血珠高高飞出了海面，砰的一声迅速弹出尾刺向船上的目标袭来。
“左舷30度！”林赛低吼。铁船笨拙的扭动了身躯，让尾刺只能穿透船头无关紧要的部位。魔鬼鱼腹部有着扭曲的骷髅头花纹，这时骷髅头好像活过来张着巨嘴无声咆哮，林赛从魔鬼鱼腹部下灵活的窜出。魔鬼鱼被铁船带歪方向，重新砸入海中，激起大片海水。
它开始慌乱的向海底游去，带得大卷铁索旋转摩擦着不断从船头脱离，甚至擦出了火星，最后嗡的一声拉直，带得轮船斜倾了一半。林赛手中的铁索末端拉环不停颤抖，他稳稳钉在船头。
魔鬼鱼左冲右突，海风带着潮湿温热的气息从前方扑面而来，船头沿着海浪翘起又落下。林赛不断的发出口令，让船牵引着鱼始终保持在海域的一定范围之内行动。一旦离开这段相对安全的多礁海域，哪怕声音传的太远，都可能引来危险。这片海域由于礁石环绕，在海底形成天然的网闸，巨型海洋生物很少涉足，但也保不准有心情好的海怪想吃个甜点，偶尔路过。
魔鬼鱼拖拽着铁轮在不大的海域里兜圈子，林赛不时改变角度和力量牵引它不至于跑出狩猎区，并不断与它较力使之更快衰弱。时间缓缓过去，阳光不再灼热，魔鬼鱼挣扎了许久，最终精疲力尽。它和林赛较力的过程中，撕裂的伤口中大股渗出的血液已经引来小型鱼虾的跟随。林赛揉揉眼睛，准备和眼镜大叔商量回程。经过一天的蹲守，能够猎取这条长约十五米，重达五吨的猎物，收获已经相当不错。
最值钱的鱼脂可以交易给炼油厂，这和上千年前很像，他们会用砖炉提炼成油，并把精练鱼油贮存在桶里，用于燃烧和制皂，但普通人是没有资格用的，定期会有组织从大型岛屿的聚居地上过来收购交易。另一部分鱼肉会被腌制，用于制作罐头和鱼干，而特别鲜美肥嫩的部位，要抢在炎热天气下分发给其他人，或卖或送，尽早食用完毕。今晚的聚居地，大伙儿将会有一顿丰盛的晚餐。
影响生计的从来不是捕猎和种植的难度，而是储藏加工的工艺水平。在科技发达的灾变前，一些专注于农业的地方却经常遭遇饥荒，就是因为工业水平不足而非产量不够。而在灾变的大后期，各种粮食囤积与制造的科技造物空前发达，现在偶尔发现的蔬菜干、速冻箱、自热锅等等遗物看起来让人神往。但最终，无论是农业、工业还是互联网都没能拯救人类，细小的微生物病毒超出人类想象的急剧变异和进化，短时间内杀死了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变异后的病毒还极大影响了整个蓝星原生生态圈的稳定。星球原生生物群落，经历了病毒的洗礼与侵蚀，短短几百年后，畸形种、奇种和异种层出不穷。虽然人类种始终还是保持了基因链的相对完整和相较于普通异变生物的智力优势，但整体人类文明与生态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收回思绪，林赛正准备休工，突然，他发现空气里多了一些细微的水气，这些细微的水气发出极小的震颤。礁石环岛外的海平面上一道水迹分开浪花，如离弦之箭像这边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