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桃中道

东浩神州，极南之境。

此地纵横三千里，南海寒潮经年呼啸，半数疆域终年为冻土荒原，寸草不生。

然造化玄奇，纵是这般苦寒，仍有凡尘烟火生生不息。较之中原兵祸连天，此地虽霜雪覆野，却得仙门庇佑，妖魔难侵，倒成了乱世中一方净土。

极南尽头横立聚龙山脉，千峰交叠如群龙交踞，云雾蒸腾间灵气如瀑。

五大仙门世家据灵脉而居，山下七十二座城星罗棋布，占了极南之地七成生民。

陈氏一族蛰伏山脚已历四甲子，昔年为避战祸举族南迁，曾出过御剑凌云的修士，奈何近五十载气运衰微，百余口的煊赫世家，而今门庭冷落，只存四十余人。

陈家西院，青衫少年斜倚木椅，指尖轻捻一截桃枝。

那桃枝通体泛着玉色光泽，离枝稍一寸之处桃花独绽。晨光透过窗格洒落，在木案投下层层叠叠的桃花虚影。

“未曾想竟携此物同来。”陈玄白摩挲着桃枝纹路，忆起三日前奇遇。

原是陪挚友登观祈愿，归途偶见破落道观中桃花正盛，一时来了兴致推门而入，遇到一鹤发童颜的老道。

二人煮茶论道许久，临别时老道赠此桃枝与《桃中道》典籍。待跨出院门回首，恍然已经换了人间。

过了这么些个时辰，他已然适应了原主的记忆，以及当前的处境。

陈玄白，陈家家主陈云浩最小的儿子，年方二十，五年前被派出去与一名师求学，上个月刚回到陈家。

此刻他掌中桃枝微颤，与案头蓝皮古卷共鸣。书封“桃中道”三字铁画银钩，痕似游龙。正待展开细观，忽闻廊下步履声急。

“三公子，家主急召中堂议事！”

声音未落，陈玄白已拂袖将两件异宝藏于其中。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朝院落里喊了一声后，陈玄白起身，将桃枝和书收放回隐秘处。

......

晨间的雾气还未消散，陈家的所有子弟便汇聚于中堂，除了年岁较小的孩童，几乎都是顶着一副愁容。

与众陈氏子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主座墨袍老者手捧青瓷盏，茶雾缭绕间，仙人威势暗潮涌动。

老者名为方道木，乃是聚龙山上赤溪宗派下来的使者，虽不清楚其修为，但气定神闲之中却释放着无形的威压，令陈家子弟们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陈家族长陈云浩轻咳数声，身形伛偻，拖着那副病弱之躯，强撑着站稳，言辞之中满是恳切：

“方仙师，今年天时着实乖戾，寒潮骤至，较以往更为提前，且来势汹汹。我陈家众人拼尽全力守护灵稻，诸多子弟为此殒命，方得这灵稻勉强保全一部分。还望方仙师念及往昔情谊，多加宽宥。”

说罢，陈云浩使了个眼色，一名陈氏子弟便将一个精致的木匣递上。

他杵着拐杖佝偻上前，枯槁手指揭开鎏金木匣，霎时满室生香，血玉般的伞状奇花静卧在蚕丝上，流转着些许微光。

此物一出，方道木的双眼不由得睁大，但意识到周围的目光很快就压了下来。

陈云浩见状松了口气，说道：“方仙师，此物是我偶然所得，虽能感受其不凡，亦恐因一己之拙，妄加使用而辱没此珍奇。今特呈于仙长座前，望能使其灵妙尽显，不致蒙尘。”

方道木捋了捋胡子，广袖轻挥收下木匣，眼底精芒稍纵即逝：“天灾非人力可违，本座自当斡旋，为尔等减免一些责罚。”

“多谢仙师！”

陈云浩激动地跪地大拜。

其余人见状也跟着拜谢，“多谢仙师！”

方道木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朝门口走去。

其声清朗，悠悠传来：“今日尚有紧要事务缠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语罢踏风而起，墨袍鼓荡间化作流光直冲霄汉。

见到此番仙人手段，陈玄白的眼中不由得浮现出向往之意。

“都别急着走，我要宣布一件事，咳咳...”

陈云浩一改之前那副讨好之色，神情变得严肃。

他杵着拐杖走到主座，望着下方众人。

“玄白近前。”陈云浩声若裂帛。

“是！”

陈玄白缓缓提气，身形一正，稳健而有力地行至陈云浩身旁。

他剑眉星目，英气之中，隐隐透着一抹温润儒雅，风姿卓然，令人瞩目。

此时，陈云浩望向已然长成的儿子，目中神色微动，那动容深处，悄然隐匿着一缕幽伤与几分难掩的愧疚之意。

他收起情绪，目光缓缓扫向堂中列席的族众，强撑着挺直身躯，竭力摆出一族之主的威严仪态。

“天意弄人，数月之前，吾之长嗣竟溘然长逝，实乃家门大不幸。然家族兴衰，重任在肩，断不可后继无人。

次子生性痴钝，难堪大用，唯三子陈玄白聪慧果敢、德才兼备，足以担当此等重任。

今日本家主郑重宣布，立三子陈玄白为家族少主！自即日起，便着手接管家主事务。”

言罢，一阵剧咳袭来，越发剧烈，直至吐出一大口鲜血。

“爹！”

“家主！”

......

夜阑更深，烛火摇曳，光影在床榻间流转。

陈云浩于昏沉中缓缓撑开双眸，眼角似有泪珠凝出，顺着面部的沟壑蜿蜒而下，干裂双唇微颤，嘶哑唤道：“吾儿，我苦命的儿啊……”

“爹，我在！”

陈玄白两步趋至榻前，急忙伸手紧握住陈云浩的手。

陈云浩怒目圆睁，眼中冲积着无尽的悲伤，“玄白啊！我又梦见你哥了，他...他死得好惨呐！”

陈玄白维持着沉默，任由着悲伤弥漫。

“他将咱们家的玄极拳练到了极致，却没想到被那仙人打斗的余波搅得尸骨无存！”

三个月前的一次运镖，陈家长子陈玄明所率队伍在途中遇到两名散修斗法，惨遭波及，连带着陈家长子在内的数十名先天高手全数殒命。

运送的货物也丢失，带来了天价的赔偿。

一时之间，陈家式微之态尽显，引得周遭诸多大族觊觎，纷纷对陈家排挤打压。祸不单行，今年寒潮竟提前而至，且来势更胜以往。

这短短的三个月时间，让陈云浩上位后几十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家族摇摇欲坠，濒临崩溃。

他本人也是一气之下病倒，年轻时积攒的旧疾复发，身体状况越发不佳。

陈云浩满腔悲愤，痛楚，不甘，到最后逐渐缓和为深深的无奈。

“也怪我，怪我贪心，若是我没让玄明走那趟镖局，也不至于如今这个样子！”

他看向一旁的陈玄白，眼中满是愧疚。

现在，本是他造成的重担却要落到陈玄白的身上。

一开始他是准备让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逍遥度过一生的。

但事已至此，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陈玄白拍了拍陈云浩的手背，随即转过身去，摇头自叹，“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