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李先生下午好,我是昨天的家具销售员,您是说这些木质家具全都不要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确认的声音。
“嗯嗯,那您不再考虑考虑吗,我们的……”
嘟嘟——
忙音响起,宣告通话结束。
举着电话的年轻女子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订货后拒收,快递在驿站超时,买家随后申请退款。
甚至有人在APP上直接申请仅退款,商家钱货两空。
“运费是600左右,我申请后自己去接回来,那不就白拿600嘛……”
女子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最少也有400。”
她放下电话,从座位上站起,走向办公区。
愿望的实现往往伴随着曲折。
事情的发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女子拿回的执行单上,并未包含她预期的回退费用结算。
领导的声音传来:“年底了,这批货你去带回来吧。”
领导分派的任务,自然没有额外的费用支付给员工。
女子给自己揽了个麻烦。
公司内部本就有拉货用的皮卡。
选用其他运货方式,只是因为公车司机那天恰好在运送别的货物。
客户当时也同意了更换运输方式。
但这突如其来的拒收,让整个公司都有些措手不及。
她来到财务部。
女子递出手中的执行单。
接收单据的男人,她从未在公司里见过。
但他胸前确实挂着工牌。
名字是:洪文。
“你是新来的吗?”女子开口询问。
名叫洪文的男子点了点头。
“是的,我是这两天才应聘的,周前辈家里的孩子生病提前回家了。”
洪文接过手续,拿起印章,盖下。
他将单据递回给女子。
女子接过单据,对着洪文露出一个笑容。
“我叫白聪,那以后得多多照顾了。”
白聪不是那种能轻易与陌生人热络起来的人。
只是,面对一个外形出色的男性,留下好印象总不是坏事。
名叫洪文的男子五官十分端正。
眉眼处带着些微的凹陷感,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西域之美。
离开财务部,白聪脚步缓慢地走向车库。
她看着手中执行单上标明的行车路线。
大概需要一天的路程。
白聪低声嘟囔:“就得是一天的路程,多一天都不行!”
多一天,就意味着少一天的工资。
白聪开着皮卡回到了家。
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
刚拉着行李箱准备出门,里屋探出一个身影。
一位穿着五彩斑斓衣服的女士。
“这是去出差?”女士问道。
白聪点点头,没有多言。
她正要拉起行李箱迈出门槛。
女士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打声招呼,说声再见吗?”
白聪的脚步顿在了门口。
“啊,又不是不回来了。”
自从白聪的父亲因车祸去世,她的母亲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悲伤。
不工作的时候,母亲每天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出门跳舞。
白聪无法理解。
她有好几次冲动,想质问母亲。
问她是不是凶手。
问她是不是导致父亲死亡的原因,所以才如此没心没肺。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女儿日渐增长的疏离。
她也没有主动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母女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
她们像是两条平行线,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渐行渐远。
白聪拖着箱子来到皮卡旁边。
一只黑猫趴在车轮边。
它通体乌黑,只有一双金色的瞳孔格外醒目。
尾巴末端缺了一截。
白聪注意到了黑猫。
黑猫也注意到了白聪。
它站起身,姿态轻盈地向白聪走来。
“哪里来的猫啊?”
白聪蹲下身,伸手轻抚黑猫的头顶。
她注意到黑猫脖子上戴着项圈。
项圈上挂着一个小牌子。
牌子上刻着三个字:“井水澄”。
“一只猫却有个人类的名字啊。”
白聪缓缓站起身。
“去等你的主人吧,我也要走了。”
黑猫仰起头,望着白聪。
那双金色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
“走吧,走吧昂,我没吃的。”
白聪挥了挥手,试图将黑猫赶开。
黑猫敏捷地跳开到一旁,但视线依旧锁定在白聪身上。
白聪将行李箱扔进后备箱。
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启动了皮卡。
车辆缓缓驶离。
黑猫注视着皮卡逐渐消失的影子。
它忽然开口,声音清晰:“是和‘偿灵人’接触过了,我会尽量带她回来的,是我作为一个‘引魂灯’的责任。”
“谢谢您。”
一阵风吹过,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回应。
路途还算平稳。
只是风声越来越大,天空也逐渐阴沉下来。
月亮升起来了,却被云层遮挡,光线黯淡。
白聪打开了近光灯,放慢了车速。
或许是临近年底的缘故,货运路上的车辆并不多。
白聪忽然想起了父亲。
想起父亲午休时,躺在后院那张旧摇椅上的样子。
明明还不算老,身上却总带着一股老年人的暮气。
记忆中,父亲猛地抬起头。
他的嘴唇没有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出。
“白聪”。
白聪猛地惊醒。
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开车时睡着了。
一阵冷汗瞬间冒出,浸湿了额前的刘海。
她感到一阵后怕,庆幸刚才路上没有其他车辆。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皮卡缓缓靠向路边。
白聪决定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安全最重要。
她记得,刚才似乎是父亲的声音拉了自己一把。
有些眼泪无法抑制。
有些思念无法忘记。
“咚!”
一声沉重的巨响从车后传来。
巨大的冲击力让白聪整个人向前栽去,额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追尾了。
白聪皱紧眉头,忍着额头的疼痛,推开车门,向后走去。
皮卡的车身结构比普通轿车要结实许多。
车后的货箱被撞得凹陷进去一块,但整体损伤不算特别严重。
可后方那辆轿车,车头已经面目全非。
撞击时的车速一定很快。
一名男子慌慌张张地从变形的驾驶室里爬出来。
他指着白聪,张口就骂:“你他妈的,怎么开车的,突然急刹车干什么!”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白聪立刻判断出,这人是酒后驾驶,此刻神志不清。
她没有与醉汉争辩,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男子看到白聪手机屏幕亮起的光,似乎清醒了一些。
他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夺过了手机。
“你疯了吗?把手机还给我!”白聪急了。
对方喝醉了,谁也料不到一个酒鬼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伸手去抢夺手机。
男子猛地吸了口气,用力将她推开。
白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抢得过这个男人。
她迅速爬起身,转身就向后跑去。
男子立刻追了上来。
白聪拼命地跑,期望此刻能有车辆经过。
但没跑出几步,就被男子追上。
昏暗的路灯光下,男子一把抓住白聪的头发。
他发狠地将她的头朝坚硬的路面上撞去。
“你再跑!你再跑一个我看看!”
“咚,咚,咚……”
剧烈的疼痛传来。
白聪感觉到了。
但这痛感又在迅速消退。
慢慢地,不那么痛了。
当痛感完全消失的时候,白聪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那个男人还在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地面上那个躯体。
那是她的身体。
地上的血迹混杂着透明的液体,缓缓流淌。
白聪不再是以第一人称感受这一切。
她悬浮在空中,以第三视角旁观着。
“我是死了吗?”白聪问自己。
那个男人终于松开了手。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什么,脸上露出惊恐。
他立刻上前摇晃白聪的尸体。
但那头部模糊的血肉,已经说明了一切。
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拖起白聪的身体,向皮卡车走去。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不远处驶过。
车里的司机看到了路边一个男人拖拽着一个女人的情形。
司机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他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
男子将白聪的尸体费力地扔进了皮卡的后斗里。
他发动了皮卡。
“前面有湖,有个河,没人知道……没人……”
男子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颤抖。
皮卡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最终停在了一座桥的旁边。
男子推开车门,踉跄着从驾驶位摔了下来。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了几步,稳住身形。
他走到皮卡后面,打开后斗。
里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大半。
他将白聪的尸体从后斗里拖了出来。
正当他准备将尸体扔下桥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把她放下来吧,桥上有很多监控。”
男子猛地回头。
他看到一个穿着纯黑色衣物的男性站在不远处。
那人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模样。
那名男性忽然转过头,看向悬浮在空中的白聪。
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
“跟我走吧。”
当白聪看清那男性的长相时,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
“爸。”
他缓缓升起,来到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
他一步一步地,带着她向着远方走去。
就像小时候,他教她走路那样。
城市另一端的广场上。
舞曲依旧喧嚣。
一个身着花哨衣物的女性,跳舞的动作忽然僵住。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悄然离开了人群。
她缓缓走向自己的房子。
推开房门。
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相框碎裂。
她明白了。
女儿也离去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身体晃了晃,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遥远过去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是父母的离去。
那是丈夫的离去。
那是身边亲人一个接一个消失的,不断重复的痛苦。
现在,是女儿的离去。
电话铃声响起,她接起电话,
“您是白聪的母亲吗,白聪因交通纠纷不幸离去,现在凶手已经抓获,您......”
手机掉在了地上,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妈,你也要走吗?”
她忽然醒来,
“请好好的”
5年前,一名戴着黑色帽子的男子找到了自己,
他说:“白聪是因为他父亲的离去而活着,但这会在5年后被撤回,到时我们会收回她的灵魂,请你做好准备。”
知道真相,会因结局的到来且不可避免而逐渐绝望。
“谢谢您,我没有遗憾了。”一名男性的身形正在从风中消失,
“即使结局是一定的,你也要这样做,是为什么呢?”戴帽子的黑衣男子问道,
“大概,这就是人性吧。”
“不后悔吗,5年你都不愿意随我回到阴府,你的魂已经被吹得四散零落了,就这么消失,是想让你的女儿在阴府继续痛苦吗?”
“哈哈,您说的对,但我并不后悔,这也算是对她们的偿还了。”
那男子挥了挥手,那消失的魂忽然又拼凑在了一起,周围一些细微的灵光逐渐聚集起来,
一座巨门升起,灵光向着门飞去,大门逐渐打开,
魂向着大门飞去,这次没有抵抗,没有拒绝,
“谢谢您,谢谢.....”
一道银白色的光向着大门飞去,但大门依旧坚如磐石,
“井水澄!你疯了吗?这种魂你为什么要他回到阴府!”来的正是当时白聪遇到的那位西域男子,
“他即使和你做过交易,但他有人性光辉,阴府当然愿意接纳他。”名为井水澄的黑衣男子抚了抚帽檐,
“你们‘偿灵人’啊,除了给存世的人们带来痛苦,还能做到什么呢?”
洪文的眉头拧紧,死死地盯着井水澄,
“倒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想两者双吃,不仅完成任务,还能得到一大波灵,我还没有这么多灵来将白聪的父亲送走。”
洪文睁大眼睛,知道了那些灵是来自那名杀死白聪的男子,那本该属于自己的,
洪文啐了一声,转头离开了这里。
井水澄来到白聪家的房间里,看着白聪的母亲倒在地上,
将她放好后,井水澄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将这几年关于阴府,关于自己,关于偿灵人的所有记忆都删去了,
她现在,只是一个因失去女儿而伤心过度的母亲。
井水澄叹了口气,离开了这里。
坐在桥旁,他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