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未到卯时,迟雁便起床温书了。永安县这处的天在冬日,是要辰时才亮透的。
榻上的沈青和沈译兰仍睡着,迟雁只得轻手轻脚地跨过两人下了床,穿戴好衣物,坐到书桌旁燃起油灯。这番动静极小,门外的侍书并没有察觉。
县试第一场,要求考生自选四书的内容撰写两篇文章,外加一首给定韵脚的五言六韵试帖诗。
虑及当今是实打实的明君、仁君,迟雁打算分别以以“仁”和“治国”为题撰写文章。
正如《论语·颜渊》中有记载:“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可见百姓之仁,在自我修养。又如《论语·学而》中道:“孝弟(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可见百姓之仁,在孝悌为本。再如《颜渊》中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见百姓之仁,在推己及人……
诸如此类的种种,迟雁早已烂熟于心。再度翻看了这些,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也早就涂抹开了,亮堂堂的。
侍书推门进来,对几乎烧尽了的油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讶然。她家姑娘在学问上向来是极其用功的。
端了烧好的热水进来,又唤了榻上二人醒来,侍书服侍完三人净面漱口,又端来了朝食。
朝食的小菜是一碟用盐、醋、香油拌了的香椿芽和一碟清炒豆苗。两样小菜配上熬得清亮的白米粥,一碗下肚,整个人都舒坦极了。
沈青夸赞侍书手艺一年更比一年好,迟雁也附和地吟了句“调和得所宜,煎烹用其微”。侍书哪里受得住这又是直白又是拐弯抹角的夸赞,面颊泛红,连连道“姑娘们莫要夸了”,逗得沈译兰捂住嘴轻笑。
思及昨儿傍晚的妇人着实热情,以及永安县的肉价也并算不上十分便宜,沈译兰同刘钰恬便拨了五十文钱让迟雁同沈欣然一道备些薄礼去走一趟,也道是县试前需得松泛松泛。昨夜已然听沈译兰提起过这件事的迟雁点头应下,起身去寻沈欣然。
离县试仅有七日了。县学附近已不许闲杂人出入,县衙也派了衙役时时巡查着。再有两日,考生便要去县署礼房填写姓名、籍贯、年岁及三代履历等,并由同考五人互保,另取本县廪生保结,以确保考生身份与条件属实。公示榜上也张贴起了勉励考生的标语和公告。
备考县试的氛围浓厚。
二主二仆沿着街道兜兜转转,在一家肉脯铺子前停住了脚。
丹刺罥人衣,芳香留过客。光是站在门外,那油辣子的香味便已是褒姒在世,勾得人再难迈开步子。迟雁和沈欣然面上不显什么,侍书和茹芜儿倒是连咽口水。
小二热情地递上两小块,请二人品尝。迟雁尝着这肉脯既弹牙又入味,回味还有丝丝缕缕的甜,问了价是五十文一斤,便自掏腰包买了两斤,叫侍书好生提着。一斤作为交友的见面礼,其余的带回去同自家人分享。这自家指的自然是包括沈青在内的三房了。
沈欣然在一旁是瞠目结舌了。两人虽算是同属一家,毕竟不是同一双亲所出。大房在钱财一事上讲究得紧,沈欣然每月的散碎钱最多也不过四十文,而迟雁为了打个牙祭,一出手便几乎是她三月的散碎钱了。
“她怎么敢这么花钱的,也不怕幺母怪罪。”沈欣然暗自腹诽,觉得迟雁花钱实在是大手大脚了些。
二人商议着,用拨下来的钱买了些新鲜的果子和女儿家爱用的时兴的胭脂,便打道回府了。
“雁儿表妹,毕竟是一道长大的,茹芜儿她们提着的东西多了,我看着也心疼得紧。不若你我二人也提一些?”沈欣然在一旁措辞了会,开口道。
茹芜儿倒是急急欲开口回绝自家主子的提议,却被沈欣然使了眼色,不说话了。
迟雁见状,心中有了考量,只说了句“由着你来”。侍书见自家姑娘应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由着沈欣然从她手中接过一纸包肉脯。
“我倒要看看表姑娘作的什么妖。平日里也不见她心疼家中奴仆,今儿个买了肉脯倒是抢着保管。难道还能是真真心疼我们?”侍书心中暗道,极力压下面上的不屑。
到了门前,沈欣然抢先一步上前叩门。侍书与茹芜儿面面相觑。哪有小姐抢了奴仆的活儿这一说的?
一温婉妇人来开了门。迟雁根据沈译兰的描述,猜测这就是昨儿傍晚送吃食来的那位。
“伯母真真是比母亲说的温婉俏丽还要更甚呢。昨儿在家中温书,未能及时见礼,欣然今儿个同妹妹迟雁备了斤辣口的肉脯作见面礼,又有果子胭脂作回礼,算是个人的赔罪、两家的交好了。”沈欣然笑意吟吟地同妇人表明来意。只是那话中的“同”、“个人”是何意……便耐人寻味了。
妇人才从众人手中接过东西,此时内间便有一女孩子走出,同那妇人长得有六七分相似,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气质却与那妇人截然不同。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迟雁那时只想到这句。
女孩子实在是耀眼,春日的艳阳也不及她万分之一,笑容感染力极强。只看上一眼,迟雁就觉着身上、心里说不出的暖洋洋。也难怪迟雁几十年后还能清楚忆起初见的情形。
“母亲,是对门的姑娘们来了吗?”女孩子迎上来,话中透着兴奋之意。
“你这孩子,”妇人笑着嗔道,“还不来给姐姐妹妹些见礼,别让人瞧了笑话。”
女孩子扬起更灿烂的笑,露出牙齿来,道:“我姓余,名好好,三月间生的,下月就十四……”
话音未落,余好好便被母亲手中的肉脯吸引了去。“方才听你说你们二人买了肉脯,是在学府巷子里的那家买的吗?那家可不便宜呢。”思及二人初来乍到,兴许分不清地方名,余好好又补充道:“就是门前挂了牌子,写着‘不好吃包退’的那家。”
沈欣然连连点头:“正是那家,闻着香吃着也香,便买了。”
一旁一直未曾开口的迟雁没有附和,倒是轻声叹了句“既我有酒,便与尔上寿咱”。沈欣然闻言,下意识轻扯迟雁的袖子,低声问道:“不曾买了酒,又是谁过寿?好好不是才说的下月么?”
几人离得近,二人的话尽数传进了余好好与妇人耳中。余好好怔愣一瞬,随即便是了然,不由多看了迟雁一眼。迟雁觉察,点头算作回应。
三个女孩子又闲谈几句,也算是正式相识了。